声烦

see you again

【all叶】我做反派那些年-03

黄少天用拇指推开剑鞘一寸,露出雪亮的剑身。

他靠在半掩的纸窗后，目光冷冷，越过熙攘人群紧紧锁定浅灰树荫下叶修的身影。薄而利的剑刃对准叶修,反射出凌厉的锋芒。

微风涌入,带着一片自远处枫林吹来的叶片。刹那间,雪白剑光闪过,被悄无声息斩成两半的枫叶像中箭的濒死大雁强制滞留在空中半刻,继而无力下坠,落在一盘新点的秋蟹上,发出轻微的破裂声,断面平滑如切玉。

没人看得清黄少天是什么是拔剑又是何时收手。在旁人眼中,只是一瞬间他便完成了行云流水的一套斩击,快得仿佛只有一团冷光在深蓝色的剑鞘口炸裂又消散。

啪嗒一声,冰雨入鞘。黄少天将手放在剑柄上,时刻准备再次拔出。

这一年半中,他苦练剑术,刻苦修炼,剑技水平上升速度堪称一日千里。上一世中他便有着剑圣之称,如今重生一回,从头练起,参悟更深,将所学之法与蓝雨藏书阁中古籍剑谱的招式融会贯通,单论用剑，恐怕世间难遇敌手。

只是虽剑术精湛,黄少天却收敛起光芒,不再随意参加各大门派召开的比武大会,连论剑峰都未曾出席。他托喻文州替他掩饰身份,又托同门师兄弟们散去消息，说他天赋极差，灵气阻塞。曾经在蓝雨内部风光无限、认定为下任掌门的黄少天,剑圣之名未出,不过是一个无名小卒。

他同喻文州商量过，这一世中,变数未知,叶修是邪是正,是否私修魔道以及实力如何,全然不明,需得隐藏身份谨慎靠近。喻文州性情温良,思虑良多,道,若叶修仍是作恶多端,那便要斩草除根,即刻击杀,若他品性纯良,则再做商议。

血海深仇,跟着叶修刺入心脏一剑留在了遥远的上世,这次,他们灭的是未出世的魔头。无端杀人,又与他们交詈聚唾的魔头叶修有何异？

黄少天口上称是。但他确信,刻在骨子里的坏是不会随着时光倒流而泯灭,恶人终究是恶人,极恶之人哪怕挫骨扬灰,那一丁点的暴虐因子得了鲜血灌溉也会迅速生长。

不管叶修是否也是重生而来,他们最忌惮的是叶修那充沛到令人发指的灵、魔两气。嘉玉山一战,三大门派高手联合,死伤无数,也不过将叶修重伤,最后还是他自己拔剑自杀。纵然黄少天修炼精进,也不敢断言能与全盛时期的叶修一决高下。

如此,他心甘情愿成为这江湖中的一个小石子,而非锋芒毕露、才华绝艳的顶尖剑客,便是希望能有机会将这魔头彻底斩杀。

黄少天按兵不动,坐在二楼观察叶修的动静。

他见那一道细细的人影融入街道,如同一条白鲫游过人海,飞舞衣诀丝毫不与旁人相粘,灵巧游入酒楼。

琵琶女嫩若柔夷的双手一抚,弹的仍是那曲袅袅婷婷的西出阳关无故人。故地重游,自是感慨良多。却又是仇人相见,黄少天不觉眼角逼得通红。

他默不作声地盯着叶修负剑踏入,招去小二点了两碟小菜,挽袖自倒一杯清茶。黄少天恨不得将叶修的每一动作拆解成粉末,冰冷目光好比一根杀人夺命的银丝,若是能实体化,不知在叶修的心口开了几个血窟窿。

幸而黄少天不至于被仇恨彻底蒙蔽双眼。在短暂的失态后,他便在心中默念几句静心决，镇压躁动情绪，收敛神情,手持冰雨隐匿漆柱后。

黄少天与叶修之间距离不过数尺。一个在楼上，一个在楼下。这般居高临下细看，叶修重生后，倒是比他为祸人间时要灵动多。以往的短短三次交面，叶修无不是漆发遮眼，眼底混沌而无神，青白的皮肤上透露出隐隐的死气，宛如咒术人偶一般，令人不寒而栗。如今秋光灿烂，竟也映得他眼底波光流动，眉眼间生出一股柔意。黑发白衣，抬手细呷茶水间，有了几分玉面书生的清秀感。

黄少天默默嗤笑一声——再好的人皮也掩盖不了那颗发黑发臭的狼子野心。

他心念一转,计上心头。

缓慢眨眼间,那双含满冷光的眼睛便如同两枚浸了蜜水的琉璃珠,透彻明朗。

黄少天用灵力灌入冰雨。湛蓝灵气催动间,冰雨便暴起直直射向叶修的方向,只留一尾冰凉剑气在战栗空气中。

这是叶修重生的第四天。

夏雨滂沱。

山中树木如伞面张开，繁盛茂密，深深浅浅的绿意覆满天幕，树枝稀疏处的叶片被雨水打落下垂，这才漏出些许灰白天光。

山林如海,纳生灵万物融入其中,雾气缥缈,常人难攀登。林间积满枯败落叶，足有半尺深，就算是仙人也一时半刻难以在这茫茫林海中寻得藏匿者踪迹。

自山顶发一小溪,曲折而下。沿水探寻,至半山腰处有一木屋。

叶修便在这里苏醒。

虽说山中水汽清新,但在这屋子中空气沉闷异常，如同高温下腐烂的甜果子，浓郁厚重，一股一股宛如实质液体灌入鼻腔浸满心肺的每一处角落。这腥甜的气味叫刚刚醒来的叶修头晕脑胀，恍若自己仍处于那片血海之中。

他迷茫地眨了眨眼，环顾周围陌生的环境，许久才从这片沉闷的空气中恢复神智。

首先可以肯定的是，他确实死了，然后因不知名的缘故重生。

毕竟他死之前的身体可没有这般虚弱——叶修查看自己的身体,无半点伤痕,心口完好无损,若不是倒流之法,剖成两半的心脏连王杰希也无力回天。纵横交错的剑伤、刀伤尽数消失,但他身子苍白虚弱至极,倒是灵气充盈,微微一握拳便能听到压缩灵力爆裂的声音。叶修尝试举起却邪,好似入手一块沉铁,不小片刻便大汗淋漓、小臂酸痛难忍。

心悸的感觉散去后,叶修捂住心跳微弱的胸口,自知这是天生体质亏损,苦涩一笑,只怕这一世,再难挥舞却邪了。

于是放晴之日,他将却邪收入随身携带的灵囊当中,拖动气虚的身体找了一节粗壮树干以灵气运回,花了不少功夫为自己制作了一柄轻薄木剑。叶修缓缓灌入灵力,黯淡无光的剑身骤然间被覆上一层薄薄的银光,论锋利程度与却邪不相上下,只是这杀伤力若是遇上修道者,则要逊色许多。

叶修掂了掂木剑,修养半日,便摸索下山探寻这一世的情况。

——嘉世已灭、轮回由江波涛掌权、药王谷王杰希风头最胜,而唯一变数较少的蓝雨,喻文州虽仍是掌门,但再无半点黄少天的消息。

叶修端坐茶棚中,听往来过客的阔声交谈,心中暗惊。

重生一回,他自然想过一发而牵动全身的道理,是非因果全然改变,但叶修不信嘉世就这么无端端地没了,至少不可能是十一年前的事情。灵山崩塌,鸟散兽走,而他体内的血蛊术依然存在。若不是陶轩所种,叶修实在想不出还有谁会对他下如此手段。

这血蛊术便是陶轩控制他的方式。

那时他自幼天资极高,拜入嘉世门下,得陶轩赏识,时常道要他接任下任掌门。然而叶修却不在意这些,只是经常私跑下山,带上面具与斗笠,以叶秋之名行走江湖。

而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开始陷入长时间的昏睡,一睡就是数天,中间记忆全无。直至一天偶然醒来,发现自己身着玄衣,手上满是鲜血,而横死在面前的是嘉玉山周围村落的无辜村民。叶修遍体生寒,心神恍惚,联想至嘉玉山作为灵山镇压人魔两界,而陶轩屡次进入封印处行为异常。他推测,陶轩受诱惑,欲与魔界合作。但魔族之身难以踏足灵气充沛之地,唯有借修魔之人身躯。而他,便是这当中的载体。

纵使他之后数次下山隐去本名,匡扶正义赎罪,但也只能看到自己手上血腥一天比一天厚重。

回想至此,叶修懊悔不已当初触碰那魔道禁忌。

一柄利剑破空而来,直指眉心。

叶修手腕翻转,灵气缠绕,瞬间将剑尖与剑柄掉头,改变了剑的飞行轨迹,削掉半个桌面后深深插入地面。

“哇！你好厉害！”

劲风吹起衣袍飞扬,叶修心惊之余还未来得急查看,一道宝蓝身影便从天而降。

黄少天慌慌张张拔出那把差点要他性命的冰雨,像是小孩做错了事一般偷偷打量叶修,见他无恙,一脸崇拜地抓住衣袖道:“你可以教我怎么控制它吗！我一灌入灵气它就不听我的使唤到处乱跑！”

“你先放开我。”

叶修见来人是黄少天，心中一阵恍惚，不着痕迹地收了收衣袖。哪知黄少天却攥得更紧，甚至隔着布料扣住了他的手腕。少年人指腹滚烫，叫天生体寒的叶修一颤——他有多久没有见过黄少天了？自重生那天起算,有足足三个月了。

十八岁的黄少天,好比艳阳似火,不知疲倦地散发光芒。再次照面,叶修眼珠微颤,纤长眼睫垂下,不敢直视。

“不行！你答应我我就放开！”黄少天嘴上叫得甜，暗地里探向他的脉搏。他接任务向来独行独往，因此懂些医术基础为自己疗伤。两根指头搭上，黄少天便知叶修体虚心弱，那股病气不作假。

眼前的黄少天天真烂漫，琥珀似的眼睛里不掺一点虚假。但叶修深知，黄少天说谎起来表情极其真诚，此时他也拿不准究竟是黄少天想求师,还是带着上一世的记忆来替“叶秋”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