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烦

@鹤望森山 点的 穿越、末世

最后一波子弹倾泻完毕,聚集在低洼地带的低级怪物已全部倒地。

黄少天蹲在掩护堆后,透过瞄准镜确认没有漏网之鱼后,把枪收起背在身后,从绑在右腿的刀鞘中拔出一柄淡青色军刀,跳下高台。

他用的是最高密度空气压缩枪,一发气弹命中能直接削去怪物的半个脑袋,然而坏处是使用一次,他抵住后座力的肩膀就要青一块。即使经过数次升级，装备部也没有彻底解决这个问题。按照他们实用高效的准则，这把不费燃料的中型枪简直是完美之作。

刚刚经过一次频繁射击,恐怕此时他的右肩已瘀血一片。但黄少天无暇关心。

他下活动胳膊,短刀在手中转了两下,踢开失去活动能力的怪物。浅色的眼睛微微眯起，精神高度紧绷，注视着每一只可能暴起的苟延残喘之物。

套着高纤手套的手指依次抬起，再稳稳捏住刀柄。

他缓慢靠近，散发着腥臭气味的怪物尸体中偶尔会有垂死挣扎的。

浅色眼镜将视野渲染成一片淡蓝,那些四溅的血水落入眼中也是一片深蓝。自带的热感追踪功能尽职尽责将活动的物体圈出红点。

在踏入尸堆中心之时,一只变异畸形的手忽然举起,尖利而细长的指甲末端勾着同伴连皮的肉丝。

黄少天的动作极快。几乎是在追踪器警报响起的同时,他一瞬之间便找准位置,将刀刃暴力插入那个弹起的怪物的头盖骨，手腕猛地用力旋转,刀柄直接搅碎中枢神经。

怪物发出一声尖锐刺耳的怪叫,几乎要把人的耳膜刺破,在空旷天地中回荡。

黄少天眉头微皱,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他干净利索地抽出刀,甩了甩刀身沾上的血水碎渣,横握在胸前。

大约半分钟,黄少天一一用刀切开这些低级怪物的头部,收集他们保存完好的脑神经存入微型液氮罐。

做完清理工作,他站着看了会儿,啧啧几声还是将手插入尸堆之中,拨开尸体，回收被压在下面的明黄色晶体放进密封袋。

这块X晶体是他们小队好不容易弄来的，关键时刻扔出去吸引这些没脑子的低级怪物有奇效。

黄少天把密封好的晶体放在鼻子下嗅了嗅，确定没有气味泄露后，装进背包。

手在面前一抹,空气中浮现一块虚拟屏幕,黄少天打开蓝雨频道,将本日战斗信息输入,同时连接基地接收方。

“0202，这里是猎豹，东区猎物已清理完毕，重复，东区猎物已清理完毕，无损伤。over。”

几秒后，那边传来基地的回复。 

“02已收到，02已收到，请猎豹立即返回驻扎处，请猎豹立即驻扎处，over。”

这里是2299年,外太空物种入侵,地球生态系统遭受破坏,极端天气往复无常,人类文明倒退百年,战争武器科技高度发达。

人类自仰望星空开始便痴迷着外星生命，在茫茫宇宙中渴望寻找到另一种孤独的生命体。抱着美好而浪漫的想法，他们在向外太空发射的飞船上携带了铜制唱片，用五十五种语言录制了音乐和问候语，对外星生物发去诚挚的问好。

然而这些从未停止过的探索却给地球招来了灾难。

神秘的外星生物在某一天降临地球，遮天蔽日的舰队滞留大气层时，带来的是超越人类现有科技水平的武器和前所未有的惨烈战争。

在过去数千年的历史中，战争往往发生在对等的生物间。这或许是地球的温柔,任何一个物种都不会轻易消失。

外星生物的出现,也许就像万年前人类的出现对于低等生物的打击一样。高维度的外星物种拥有着碾压的实力和智力。

仅仅半个月，全球伤亡人数过半。但人类比起灭绝的动物的精妙之处是他们的智慧和勇气。惨痛的损失迫使人类迅速成长：研制开发新武器，挑选素质合格的人通过药物注射、突破人体承受上限的训练培养投入战争的新人类。

这些新人类在全球共二十四支精英分队，而黄少天正是隶属蓝雨小队的王牌。

相比于其他新人类来说,黄少天更特殊一些。

他是从三百年前穿越过来的人。玻璃罐的营养液被抽空,黄少天醒来睁眼的一刻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但没有多余的时间留给他震惊适应,在出舱的那一刻,他便要迅速投入战斗。

肌肉记忆和大脑条件反射让他在一次又一次的战争中活下来,大脑中保留的记忆也让他逐渐了解这个未来世界的一角。

至今黄少天仍感到不可思议。前一刻他尚且是说着比赛只有胜利,输了就没有退路的电竞职业选手,下一秒,他却要真实面对死亡和脆弱的生命。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不是孤生一人,在长久的试探与接触中,他发现叶修也是穿越而来。

这个事实让他喜忧参半。喜的是还有叶修,忧的是这并不是一次美好的穿越事故,他们随时会丧命。

异形、虫群、变异的旧人类,每时每刻都要战斗。他和叶修也已经有三个月没有见过面了。

红色的雨水从浅灰天空飘下，汇聚成一个小小的水洼，宛如一滩滩油汪汪的血水。

在被雨滴灼伤之前,黄少天迅速打开防护罩,泛着淡淡蓝光的薄膜扩张,成一个半球状覆盖周身方圆一米的范围。

细细密密的酸雨砸在防护罩上,溅起朵朵糜烂殷红的水花,让整个世界陷入蒙蒙的红色之中。

这场久违的雨并没有带来生机,有的只是嘶嘶作响的金属腐蚀声和刺鼻的铁锈味夹杂着肉块的腥臭弥漫。

黄少天抬头久久凝视灰雾不散的苍穹,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然后输入基地坐标,准备回去。

在无尽的红与黑渲染涂抹的世界中,黄少天的追踪器忽然响起,一个红圈捕捉废墟缝隙里的一朵蓝紫色的花。它开在微风中，舒张着娇嫩的花瓣,随时都有可能被酸雨砸成,萎缩成一滩黄色黏液。

黄少天心中一动，停下脚步，弯腰,小心翼翼将这朵末世里罕见的鲜活生命连根拔起,放入微型收纳盒中。

蓝雨地下基地。

“黄少辛苦，东区那边怎么样？”郑轩接过黄少天的枪，投入管道,会有装备部的人负责接收维修。

“刚开始还行，零零散散几个。后来突然出现一波低级怪物群，差点没稳住，幸好把上次弄来的晶体丢出去。”

黄少天通过虹膜扫描,站在清理舱内接受喷雾清洗后,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无穷战争中,人类的所有资源都被收集用于武器开发,生活所需降到最低标准,娱乐活动仅限于闲聊。

所以在这里,最常看见的是超现代的高科技壁垒配合着里面宛如旧石器时代的桌椅,十分魔幻。

譬如黄少天身下着张年久失修、翻身就会嘎吱响的床。

黄少天躺在床上横竖睡不着。他一只手垫在脑袋下,一只手拿出贴在心口内衬的照片。

这是一张难得的纸质照片。黄少天在一次任务中意外找到相机,拖着某人照了一张,又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说服装备部的人破例给他洗出来。

照片中的是他和叶修,背景是一片荒芜的废墟,天依旧灰蒙蒙的,光线也不好,照得人气色不佳。

他看了又看,指腹摩挲着照片边缘,琥珀色眼里沾着笑意和甜意,不断用目光描摹着叶修的轮廓。

明日不知生死,但此刻,黄少天的心底涌起奇异的满足感。

晚餐是一支营养膏。

黏糊糊的膏体咽下，像是在喉咙间蠕动的鼻涕虫。黄少天咂咂嘴，露出扭曲的表情。过了这么久他还是不能适应这种毫无美味可言只是纯粹补充基本能量的食物。

“少天,上面派了一位别的小队的队员过来协助。”喻文州找到黄少天,交代道，“明天过来，你去接应一下。”

“谁啊？”黄少天随口问道。

“兴欣的队长。”喻文州意味深长道。

黄少天的眼睛唰的亮了,瞬间连日出任务的疲惫一扫而空。他匆匆挤完剩余的营养膏,咧开嘴,笑得灿烂无比:“谢谢队长！”

整晚珍贵的休息时间就这么被黄少天浪费了。他瞪着眼睛,眼巴巴盼着基地通道开启,背上枪就冲了出去。

“黄少,今天出任务这么积极？”郑轩揶揄道。

“滚滚滚！”黄少天笑骂道。

出了防线不久,黄少天便远远望见一个修长的身影倚靠在废弃建筑旁。他心底猛的窜起一阵电流,眼眶不禁湿了些。

黄少天抹抹眼睛,屏气走到叶修的背后,给他来了一个大大的熊抱。

“少天。”

熟悉的气息袭来。

叶修在黄少天圈着的双臂中转了个身,揉了一把他干燥蓬松的软发。

“叶修！”黄少天狠狠抱住叶修,脑袋埋在他的颈窝里用力吸了两口,胳膊箍紧叶修的腰,几乎要把他揉进自己的骨肉。

“怎么,想哥了？”叶修抚了抚黄少天的后背。

“嗯。”黄少天蹭了蹭,闭着眼睛,坦荡荡的全是眷念,“想你。”

直白甜蜜的想念一下子击中了叶修。

他的耳根红了红,亲了一下黄少天的脸颊,结束这短暂的亲密。

这次的任务是清理边线的虫群和低级怪物。

目前来说,人类联盟的首要任务是守住现有的战线,并非向外扩充,因此很少派人前往边界地带。

一开始还算轻松,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似乎有越来越多的怪物往这边赶来,并且有高等外星生物出现。

胶着的战斗后,体力不支的黄少天拉着叶修甩下怪物群,胡乱涂抹上怪物尸体腥臭的血液,勉强隐去气息,藏在一片废墟中。

”好像快退了。”

黄少天压在叶修身上,屏气凝神,只露出半个脑袋观察外面的动静。

敌群一阵骚乱后,彻底失去目标,便似潮水一般退回大本营。

“走了,可算走了！”黄少天长舒一口气,龇牙按住腹部裂开的伤口,翻身倒在地上。

“怎么回事？这次的怪物怎么会这么多？”叶修撕下自己的袖子,替黄少天做了一个简单的包扎。

“不知道……”黄少天仰脸望向天空,瞳孔一缩,飞快起身,骂道,“下雨了！”

他开启防护罩,淡蓝色的薄膜将他和叶修笼罩,蒙蒙的红雨溅在膜外,宛如泼洒的鲜血。

“这次酸雨的浓度很高。”

两人躲在断壁残垣后,伸出混凝墙的钢筋狰狞地露出断面,被红色的雨水不断侵蚀。

雨落在地面汇成一小滩水洼,红通通的,映出塌裂的天空和若隐若现的木星。

这一场雨仿佛要下到世界尽头。

四处都散发出尸体的腥臭味。黄少天和叶修的武器在混战中丢失,此时坐在废墟的石块上,等待总部支援。

在嗞嗞的腐蚀声中,黄少天忽然从胸口口袋里变出一朵紫蓝色的小花,拨弄了一下叶修的鬓发,插在他的耳边。

“哪里来的？”叶修伸手,摸了摸花瓣柔软娇嫩的花,问。

气温失衡、酸雨不断的末日里,很少能有植被存在于光秃秃的地面。

“在东边战线那边找到的。”黄少天咧开起皮的嘴巴,笑,露出了雪白的小虎牙。

他的脸上满是泥水和血痕,红红黑黑,显得虎牙格外白。

“长出来不容易,你怎么把人家给拔了？”叶修笑。

“不被我拔了,也迟早会死在这场酸雨。本来是连根拔起,想带回基地看看能不能种活,结果刚刚交火的时候盒子掉出来,摔坏了,我还不容易把它捡回来塞进兜里。”黄少天的手心贴上叶修微凉的脸,拇指摩挲着皮肤,蹭掉一块血,“再说了,好看,衬你。”

两人都很累,腹部伤口流出的血已经凝固了。

“很长一段时间,一直到现在,我都有些分不清楚,到底是我们在和平年代打荣耀、当职业选手的时候是梦境,还是说现在经历的是一场梦。”黄少天揽过叶修,将他抱在怀中,手指缠绕着他的发尾,一圈一圈地缠在指尖,“到底谁是真,谁是假,我已经弄不明白了。”

“你是真的,我也是真的。”叶修轻轻靠在黄少天的肩上,声音很轻,像一阵微风。他的眼皮沉重,手脚发冷,说,“我困了。”

“睡吧睡吧。”黄少天捉住叶修冰凉的手指拢在手心,警戒的目光投降灰蒙蒙的远方,“我在呢。”

冷风吹动叶修耳边的花。

一小时后,黄少天收到了蓝雨无人机空投下的医疗包和新武器。

“奇怪,没人来接应么？”

黄少天叫醒叶修,两人相互帮忙,在对方的伤口喷上愈伤喷雾。

叶修皱眉扫视四周,正准备联系兴欣,黄少天那边的联络点先亮了。

喻文州的声音传来,语气中带着罕有的急切:“少天,你把频道共享,我有事情要跟你和叶修说。”

黄少天和叶修对视一眼,觉得事态不妙。

“总部给你们下了新任务。你们所在的区域地下是一片x晶体矿区,联盟在很久以前就进行开采并且保护起来。现在需要你们解除保护装置,并向天空发射x晶体火箭。”喻文州顿了顿,继续道,“这次任务的目的是吸引外星生物的注意,以便总部的空间站能顺利发往太空,推动移民计划。”

频道内静默良久,只有呼呼的风声。

黄叶二人听到“x晶体矿区”时便明白了,这次任务他们要以两具血肉之躯,去抵抗千万敌人。

“抱歉,我不知道上面派叶神来是这个意思,否则我不会同意。”

“我们不接,总有人要做出牺牲。”叶修牵住黄少天的手,与他对视,眼底是无可动摇的坚定。

“队长,还有什么要我们注意的吗？”黄少天也问。

“……解除装置后,需要你们坚持三十分钟,总部的救援马上到。”

“知道了队长,我和老叶一定好好完成任务！”

在喻文州发来的地图指示下,两人很快找到保护装置的解除器。

只要轻轻按下这枚按钮,就能给人类带来新的希望。

黄少天摆弄枪支,手有点发抖。

“怕吗？”叶修问。

黄少天揉了揉脸,露出一个笑容,说:“这没什么好怕的。咱们有无限发子弹,有见血封喉的毒刀,必要时刻开启三秒无敌的防护罩,比打需要有CD冷却的荣耀好多了。”

叶修哈哈一笑,说:“也是。”

两人在黑暗中,享受着最后的拥抱,仿佛此时分开便没了以后。

黄少天按住叶修的后脑勺,和他接吻。

两人吻得没有章法,不谈技巧,只是肉贴着肉,两条舌头缠在一起,时而牙齿磕碰到对方的嘴唇,磕出一点血珠。

渗出来的血均匀地抹在他们的嘴巴上,又红又艳。不像是在接吻,倒像是野兽间的撕咬。

分开时,叶修的脸红透了,眼角沾着点水光。他用手背抹了把肿起的嘴唇,一看,素白的手背上除了透明的唾液,还有晕开的血。

“你属狗啊？”

黄少天喘着粗气,也用手掌擦下一道血迹。

他把手摊开,给叶修看,眉毛一挑。

“你不也是？”

叶修挑眉,不置可否。

黄少天牵起他的手,轻咳一声,说:“希望再次醒来,会有个声音告诉我,嘿！恭喜你打通末日人生副本,欢迎回到现实世界！本次副本掉落奖励是:美好生活x1,叶修x1,附赠两枚戒指。”

一晃眼,叶修的左手无名指上多了一枚温热的金属圆环。

“鉴于黄少天玩家表现优异,所以提前发放戒指奖励,不知道叶修玩家愿不愿意也提前发放奖励鼓励勤劳勇敢的黄少天玩家？”

黄少天目光灼灼,刺的得叶修脸发热。

叶修眼中含笑,抬起手,和黄少天左手相扣,抬起来,说:“还有我拒绝的余地么？”

黄少天情不自禁地轻轻在叶修的嘴唇落下一吻,轻飘飘的,宛如一片拂去的云。

呼吸纠缠,怎么都分不开。即便这是末日,也是最甜的一刻。

“我数三声,我们一起按。”

“三。”

“二。”

“一。”

按钮陷下,轻微的啪嗒声后,地底冲出了百米高的气焰刺破重重云雾,让久久灰沉的天空露出了灿烂夺目的星河。

遥远的星体穿越亿万光年发出的光，这一刻，终于再次落在了地球上。

于此同时,远方传来尖利的怪物怒吼。

黄少天与叶修背对背而站，头顶璀璨星空，手持枪械，面对着如潮水般涌来的虫群和怪物，内心却是无比镇定。

他们的手间闪动着同样的银光。他们从不畏惧死亡。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