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烦

娱乐圈paro

新欢旧爱

黄少天抬手抹了抹额头上的泥巴，只觉得脑袋里的热血还留有余温。而他本人也浑身轻飘飘地如同踩在棉花上，深一脚浅一脚，磕磕碰碰地走到休息处，随手拿了块干净的塑料袋垫在地上，撩起戏服盘腿坐下。

他捂住心脏的位置，不住地喘着气。疲倦是真的，可他现在心里又莫名地涌起一股奇异的满足感——那些台词是他真心实意想说给叶修听的，因此格外地投入。在跪下磕头的那一瞬间，黄少天也分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在戏中还是戏外。但他知道叶修在，叶修在看着，也就能听到他说的话，不定能明白自己的苦痛。

也说不定……黄少天浅色的眼睛里装着些薄凉的希望，在人群中搜寻着叶修的身影。

他的目光跨过深绿的树冠，越过形形色色的人海，最后落在一个挺拔的背影上。

叶修背对着他，只露出一个若隐若现的侧脸，嘴角略微上勾，像只带刺小勾子，对着一身红衣的喻文州笑。

他们似乎交谈甚欢，对上一场戏作着总结，对戏里的角色评价，对每一个人的演技表明态度。

“啊……他啊，演得很好。”

恍然间，黄少天似乎听到这样一句话。

叶修似乎是注意到了黄少天的视线，转头看向他的方向，却又是穿过他，看向了更远的地方。黄少天清清楚楚地望见，在叶修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没有他的倒影。

那点期待也只好变成薄凉与绝望。

周围细细的议论声在黄少天如惊雷般炸开——真不错、演技炸裂、挺适合做演员啊。细细密密，一层一层，像是藤蔓一般将黄少天包裹，交错的藤条间光线一点点消失。

接下来的声音黄少天什么都听不见了。他不断地发抖，只觉得天旋地转，胃中是翻江倒海地疼痛。他冲回房间，反锁了卫生间的门，趴在马桶边痉挛般的干呕起来。

明明不是这样的，明明我爱你都是真的。

直到细细密密的金黄桂花缀满枝头，整个摄影棚里都被清甜的香气浸透，除开搭戏场合叶修的身边很少看到黄少天的身影。

或许是那天喻文州的一番话刺激了他，黄少天成天都独自关在屋内，即使是魏琛敲门进去过不了几分钟就会被赶出来。

“老叶，你去看看那小子呗，我真怕他憋出什么毛病来。”

下午的戏散场后，魏琛找到叶修这么说道。

“我去干嘛，和他不熟。”叶修道。

“这不是安排你指导他拍戏么？剧组里除了我就你跟他接触最多。”魏琛用卷成筒状的剧本戳戳额头，忽然间叹了口气，“他在这里也没别的朋友。你就当帮帮我，万一他出事儿了戏份重拍可不好找人啊。”

叶修的一句怎么可能刚到嘴边，回想到黄少天这几个月的情况，眼神暗了暗，又硬生生咽了下去。

魏琛扯东拉西，好说歹说最后硬是把人拉到门前，大力敲了几下换来里面一声“谁啊”，就飞快地溜之大吉，把叶修一个人丢到深褐色的木门前。

叶修的手揣在兜里，有点抖。他从烟盒里摸出一根烟捏在指间揉搓，等的几秒功夫指头上已沾满烟草。

“干嘛……”门被不耐烦地推开，顶着鸡窝头的黄少天冒出一个脑袋，像是没睡醒半眯着的眼睛在看到叶修后一下子睁圆了。

他楞了片刻，喃喃道我以为是魏导后，像是慢半拍抓了几下自己的头发，然后猛地拉开门生怕叶修跑掉似的，期间还撞到了脚趾。黄少天来不及龇牙喊疼，连连让叶修进了房间。

特地换上的厚布深灰色窗帘被拉上，只留下一掌宽的缝隙，稀薄的暖金色阳光斜斜地射入，照得桌上的玻璃瓶流光溢彩。叶修只瞥了一眼便收回目光——小小的玻璃瓶内插着两者互相依靠的雏菊，大概是被折断花茎已久，每片花瓣都失去了所有的水分而显得薄如蝉翼，随手一捏便能碾得粉碎。

黄少天比起在酒会上初见时消瘦了些，这是魏琛专门提的要求，让他更贴近戏中的角色。可上戏时是分明是一个鲜衣怒马少年郎，戏后眉眼间却总是充满着疲倦，叶修隐隐约约感觉黄少天身上有一股病气，夺走了他的所有养分。

“那个，喝水吗？”黄少天对他近乎谄媚地问道。

叶修被这表情刺了眼，只觉得喉头哽塞，仿佛卡了一块生锈的铁块不上不下。他张了张口，却什么都没能说出来。叶修心头一颤，脑海里不自觉地翻涌起当年黄少天那张人见人爱的灿烂笑脸，何时何地都有人在他周围——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这样的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人究竟是谁？

“你饿不饿？想吃东西吗，我出去给你拿。啊……现在才三点，要不吃水果吗——”

“够了！”

这完全不对劲。

黄少天越靠越近，脸上带着神经质的神情，浅褐色的眼睛里倒映着叶修的脸庞，以及逐渐占满视野的、骨节分明的手。

那一巴掌完全是下意识行为，直到手心传来阵阵麻意叶修才回过神来。他看到黄少天依旧保持着被扇斜的姿势，微微弯曲着身子，两只手捧住脸，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或者说从这一刻开始，他的脸上才出现了正常人应有的波动。

但叶修的一句对不起还未脱口，黄少天便捂着脸低低笑起来，眼底的一潭死水恍若被煮沸，咕噜咕噜冒出喜悦的气泡。

“你笑什么？”叶修惊问道。

“我特高兴，真的。”黄少天想去握住叶修的手，但又怕他抗拒，伸到半空手便很快地收回来。他咧着嘴傻笑，仿佛是掉进蜜糖罐的棕熊，“你对我生气也好，打我也行，你要你肯正眼看我，愿意理我，你做什么我都乐意。”

叶修被黄少天这一番话搅得心脏闷疼，他本意是想让黄少天清醒一点，但现在看来这个人已经完完全全昏了头。叶修忍不住道：“黄少天，能不能不要这么作践自己？！”

“不，我真的乐意，我什么都愿意做。”黄少天两只手拧着，十指指尖充血通红。他像是个怀揣糖果期待不已的孩子，惴惴不安地问道，“我十二月份有演唱会，你能来吗？”

山里的气温偏低，尤其是到了夜晚，几乎能哈出白气。拍戏算是进入收尾阶段，魏琛趁着这天收工早，便组织剧组的人开篝火晚会。都是年轻人，被关在这山里一两个也憋屈得很，看到一箱接着一箱的啤酒饮料连着一大包的肉食和烧烤架就乐疯了，不用人指挥麻利地生火架好架子，围成三四个大圈吵得热火朝天。

“魏导一起啊！”宋晓远远地挥舞着四根烤得金灿灿油滋滋的肉串招呼魏琛，一旁的郑轩还苦于和点不燃的湿炭作斗争，脑内也在天人交战琢磨要不要把闷在屋里的黄少天拉出来。

“不了，”魏琛老气横秋道，“你们年轻人玩得开心就好。”

说完他环视一圈，把缩在人群里啃鸡翅的叶修领出来道：“走，老叶，我们去谈谈诗词歌赋。”

“滚，还谈人生哲学吧？”叶修说。

“年纪大了吃这么油腻不好，散散步有益身体健康。”魏琛夺过叶修咬了一半的鸡翅，回手就塞给方锐道，“你以后看着他点，少给他吃肉，多吃蔬菜，脸上全是肉。”

“啊？”方锐不明所以地眨眨眼，盯着叶修棱角分明的侧脸，思考需不需要打报告带魏琛去医院。

魏琛带着叶修走到竹林里，重新升起一堆火，从怀里掏出两瓶啤酒摆到地上。两人收拾干净周围的碎石子腾出一片空地，便就地坐下。

月亮冷冷清清地挂在空中，照得叶修的脸有点泛白。

“你和少天的事情，其实我都听他说了。”魏琛揽住叶修的肩膀，开了一瓶带着冰碴的啤酒，仰头小灌了一口，“首先我得说，黄少天这小子真不是东西，真的！要不是他还叫我声魏老大，管他什么关系不关系的，开头我就一脚给他踹出去了。”

叶修抽抽鼻子，不予评论，只是觉得这山里的天气实在冻得慌。

“但是听到之后啊，我就觉得，这里面还是有点小误会。当然了，你们俩之间怎么样我不掺和，我就把这个事讲清楚，其他的还是你自己判断。”魏琛的酒量挺好，喝完一整瓶啤酒脸也不红、手也不颤，说起话来还是一套一套。魏琛撞了下叶修道，“你说，行不行？”

要是这段话放在稍早以前，哪怕是两小时前，叶修会毫不犹豫地拒绝，甚至连魏琛的竹林谈心这明晃晃的意图也会避而远之。可就是黄少天挨了那一巴掌后，叶修的内心防线便被冲毁一大段。

“每个人都有个懵懂期不是，黄少天醒悟得太晚，什么都不懂就横冲直撞的。你看看他当时在国外那样，像是有智商的人吗？就是个傻子。天大地大老子最大，你叫他那个时候去明白什么是喜欢什么是爱，太难了。但是，哪有人会为了一个赌约而感到快乐、难过、吃醋，会觉得幸福？谁会笨到把自己也骗进去？你说是吧。”

“黄少天自从和你交往后，真的没去酒吧乱搞了。顶多和他那些酒肉朋友吹吹牛皮，喝酒后也要把自己收拾的干干净净，怕被你闻到嫌弃。一天两天或许是逢场作戏，可你和他谈了整整两年，他黄少天是多有能耐，能一张面具戴七八百天还乐在其中，这本事演戏还不是奥斯卡小金人拿到手软。”

“你和沐橙走得近，他那时又不认识，不就吃醋了么？黄少天就是一傻孩子，总觉得自己为你付出了那么多，你对他不冷不淡，心里不平衡，想找个人来刺激你……你说他又不幼稚！就这行为，老夫十几岁的时候甩他两条高铁不带喘的！”

“我保证，他交付给你的绝对是真心一片。只是这傻逼太笨，情啊爱啊都没开窍，稍微有点保留，非得你把剩下的给挖出来……”

“你别瞎说了！”

从树后忽然出现的苏沐橙踩着高跟鞋，细小的树枝折断发出咔嚓的声音。她打断魏琛的话，不顾魏叶二人惊异的目光，提起还未换下的戏服长裙，脊背绷得直直的坐到叶修给她腾出的空位上，精致的小脸绷紧。苏沐橙抬手挥去石块上的一片落叶，转动眼珠，极为缓慢地瞟了魏琛一眼，无端生出一股冷艳之感，把魏琛的苦口婆心的气势都压下几分。

“真心这种东西，交付出来的要么是零要么是一百，如果不够，就别拿出来丢人现眼。”苏沐橙冷冷道，“就凭他的那么点，别说俘获你，骗颗青菜我都觉得不值！”

“苏妹子你不能这么说啊！”魏琛急了，生怕快要动摇的叶修被苏沐橙带偏，“黄少天这些年心里除了老叶可没装下过别的人。你不能因为他犯了一次错就不给他机会，而且他受的惩罚已经够多了吧。老叶你也看到了……”

“这哪里够。要说真心的话……”苏沐橙冷哼一声道:“我看喻文州就不错。”

“喻文州才和老叶在一起几年啊，再说了两人不就是那种关系么，又没来真的，再说喻文州那小子心思沉得很，你怎么知道他是不是动了真情？”

“你又不是他，你怎么不知道他不是真的喜欢叶修？起码我觉得，人家做的就比黄少天好上百倍！他犯的错，他怎么还得起？”

“别的我不说，难道黄少天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就是罪有应得？！该受的苦他这四年里尝过了也悔恨了，这才回国多长时间，从偷偷看着到接触，黄少天差点变成一个神经病就是你想看到的？！”

魏琛一想到黄少天那副不人不鬼的模样，心里疼得要命，嘴上也开始不知轻重起来。

“别说了，我自己会判断！”叶修头脑闷疼，像是被插入一根钢筋把脑浆搅个翻天覆地，再一记铁锤杂上天灵盖。他声音低哑，开口道，“你们别管了。”

叶修的脸沉得可怕，魏琛欲言又止，苏沐橙则是担忧地看向他。

他蹲下身，将脸深深地埋进双膝之间，双手抱住脑袋一副防御的模样。

一片黑暗中，叶修眼前不断地交替浮现的是苍白病态的黄少天和苦笑着的喻文州——难以想象再如此放任黄少天继续这么摧残自己下去会是怎么样的结果，也无法去思考如果断了和喻文州的关系，他会不会变成下个黄少天。无论怎样，都是插入心脏的剧痛。

早知如此，就不要开始。

夜风穿过叶修薄薄的衣衫，鼓鼓的装着的是满心的懊悔。

叶修的嘴里充满了血气的铁锈味，他说:“我才是人渣。”

躲在树丛中的黄少天，拼命地捂住嘴不让自己发出声响。他仰头望着冷冷的明月，泪水蓄满，鼻腔酸痛，抓着树皮的指甲崩裂渗出血珠。

是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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