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烦

楚云秀读书时一直都是非典型好学生。

她会好好完成布置的作业，考试后有张还不错的成绩单交给老师和家长，同学之间的关系靠着豪爽的性格拧得挺好，男生女生都乐意围着她——楚云秀表面上乖乖的，偶尔露出的尖刺也是转瞬即逝，但她清楚，她的骨子里有种叛逆因子。

楚云秀会在深夜偷偷打开电脑玩游戏。在当时很火的一个网游里她有一个号叫盐锈，是游戏里的几大高手之一，白天上学的缘故排行榜上倒是不怎么靠前，但实力和竞技场胜率摆在那儿。每次上线都会有人发出邀请来挑战她，甚至偶尔会碰到班上的同学。不过那些同学都不知道她玩游戏，还玩的是个男号，所以藏在账号后的楚云秀虐人虐得毫无压力。

楚云秀这样在各个网游里玩得顺风顺水，但也有被别人虐到吐血的时候。

比如在上一款网游里她遇到一个id叫苏叶叶叶叶的人，在竞技场里把她打得毫无还手之力，经常是莫名其妙地就输了。后来楚云秀进了训练营才知道，那叫算计，啊不对，是计算。

再比如现在她玩的荣耀中，她玩的法师，某天竞技场随机分配给遇到一个蓝绿装备混搭的神枪手。她以为是系统出了问题，匹配错对象。十四岁差一点的楚云秀当时还觉得不好意思去欺负人家，打完才发觉应该是人家不好意思欺负自己。楚云秀头次输到泪流满面，最重要的是对方中途丢了句「我记点东西哈」白送了她十分之一的血，结果还是输了。楚云秀只能安慰自己神枪手本来就克她这种需要读条的法师。

楚云秀升初三的时候就不能这么玩了。她在武汉，学习抓得紧，挤出的那么点时间全被贡献给补习班了，荣耀她也没怎么上，但渴望挣脱现状的想法却越来越强烈——具体是什么现状她不清楚，可能是她碌碌地生活，却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

她明白自己根本不是什么好学生，毕竟没有哪个好学生会在深夜打游戏去网吧包夜的。她想叛逆一次，却始终犹犹豫豫，到了最后都是放弃。

唉，就是怂。楚云秀这样想。

有次交换生的机会让楚云秀捡着了，其实交换的距离也不远，武汉和杭州。

坐在飞机上的楚云秀趴在桌上，漫无目的地望向远方的云海。她掰着指头想，这样的交换到底有什么意义呢——这样地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到杭州的那天是周末，不用补课，楚云秀便偷偷溜出酒店跑到西湖边上逛。说起来这是她第一次到杭州，路自然不认识，也就是到处瞎逛。

正值盛夏，天气说变就变，刚刚还是晴空万里现在就下起了大雨。楚云秀狼狈地逃到一家网吧的檐下避雨，眼见着厚厚的乌云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散，估计一时半会雨是停不了。她抓抓湿漉漉的头发倒不是很着急，但估摸着如果带队的老师发现她不见了可要着急了。楚云秀蹲在地上，一边看墙角的蚂蚁搬食一边盘算着该如何解释。

“诶小姑娘，没带伞吗？”

清朗的少年音从头顶传来。

楚云秀抬头看到一个少年举着一把伞。

她点点头，短促地嗯了一声。那个少年笑笑，对她说：“伞借给你吧，不早了快回家。”

也不等楚云秀询问联系方式，那人就拉着另一个年纪相仿的少年顶着一件薄薄的外套冲进雨中。

“我去叶修你要死啊！慢点！”

鲜活朝气的背影逐渐消失。十四岁的楚云秀握着还留有余温的伞柄，忽然想老气横秋地感慨一句——青春啊。

她在十六岁时决定辍学，加入俱乐部成为电竞职业选手。

楚云秀的这个突然的决定弄得全家鸡飞狗跳——她的父母怎么也想不到，他们的宝贝女儿怎么会有这样一个荒唐的想法。劝过骂过，而楚云秀意外强硬，向来委曲求全的她竟然在这件事上毫不让步，她说她有了自己想追求的东西了。

初入联盟，作为第四赛季出道的黄金一代，楚云秀也就和苏沐橙叶修比较熟，当然那时候叶修还叫叶秋。

因为是为数不多的女选手，楚云秀和苏沐橙迅速成为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顺带着叶修也和她熟起来。

甚至有时候楚云秀和叶修的交流会更多。黄少天有次问她为什么，她想了想说可能叶秋和我有点像吧。

我的天你们俩性格哪里像了？？黄少天惊讶。

那不说像不像了。因为我觉得他是一个很温柔的人，所以喜欢找他聊天。楚云秀说。

云秀你今天是不是烧糊涂了？？老叶那家伙哪里能和温柔挂得上钩？？

你就装吧你，还嘴硬。楚云秀深深地白了黄少天一眼。

楚云秀认为叶修是一个温柔而强大的人，而且和她一样是个追逐梦想不服输的人。

第六赛季时楚云秀压力特别大，不光是接过队长这个担子，她在指挥和训练中也是力不从心。那段时间她几乎要崩溃了，可人前还得是一副坚强的模样。

让她意外的是第一个发现状况的居然是叶修。这货在打完比赛后单独把她拉到咖啡馆，给她分析了战队情况和存在的问题。他说我也不安慰你什么，每个人都会经历这样的痛苦，这条路走不走得下去看你，我不知道你行不行，但我相信你。

叶修咬着根烟没精打采的模样竟然有点帅。

和叶修的再次见面是在全明星周末了。那时她把头发剪了，半短不长，像是剪掉了过去的种种。

“哟，你也在这儿？”

叶修在场后转了几圈，觉得没意思就打算先溜走，没想到碰到了熟人。

红色自动贩卖机旁，楚云秀靠着墙仰头吐出一个烟圈，听见声音转转眼珠，看见是叶修后冲他稍稍点头，算是打招呼。

“女孩子家的，抽什么烟。”叶修走到楚云秀另一边，看了一眼她。

“说得好像你第一天认识我似的。”楚云秀眼皮都没抬。

“还有不，给我来根？”叶修接着说道。

“喏，”楚云秀敲敲铁皮，“自己买。”

“没钱，”叶修上下摸索一番翻出空空荡荡的口袋，向她表示什么都没有，摊手说道，“都给沐橙了。”

楚云秀轻哼一声，掏出烟盒扔给他一支:“最后一根了。”

“诶呦，谢谢楚姐。”叶修见到烟笑得眼睛弯起来。

“别叫我姐。”楚云秀白了他一眼。

“那谢谢楚爷。”叶修笑道，“好人做到底，楚爷再借我个火呗。”

“…………你出门带了什么。”

“我啊。”

“…………”楚云秀叼着烟，含含糊糊说，“凑过来点。”

两支细长的烟交在明灭的火星处，叶修抬眼就看到楚云秀眼眶下的青黛色，楚云秀也看到了叶修黑白分明的眼睛中的红血丝。

“不是女士烟啊。”叶修懒洋洋地说，“什么牌子的？”

“芙蓉王。”

“啧有钱。”叶修摇摇头，“我平时都抽白沙。”

“混得不行呀。”楚云秀说。

“一直都是。”

“要不要考虑来烟雨？”

“听起来不错。”叶修说，他揉揉楚云秀头发，“不过还是不要了。”

“别乱碰。”楚云秀拍下叶修的手，“掉智商。”

“好好好不碰不碰。”叶修笑了笑，然后没头没脑地蹦出一句，“下赛季加油。”

“我知道。你也一样。”

“谢楚爷。”

“少贫。”楚云秀被他拖长的尾音逗笑，“能不能吃辣。”

“嗯？还可以。”

“走，我请你。”

“不等沐橙了？”

“待会打电话叫她过来。”

“得。”叶修捻灭烟头扔进垃圾箱，“听你的。”

走出通道前，楚云秀扭头又问了叶修一遍:“真的不来？”

“不来，我会走下去的。”叶修说。

“别退了啊。”楚云秀调侃道。

“开玩笑。”

楚云秀和叶修从某种意义上说是一类人——他们是骄傲、永不言输的，是将手伸向星辰大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