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烦

离开嘉世后,叶修来到兴欣网吧,被陈果一句“你未成年吧”拒绝了他上网。

冷风猎猎，叶修忍不住拉了拉领口，把羽绒服的帽子再扣紧些，以抵御南方渗透骨髓的寒意。

冬季深夜的街道上没有什么人,显得空旷而冷清,寒风呼啸而过,掀起几片枯黄的叶片,摩擦着柏油地面发出令人心惊的刺啦声。

叶修呼出一团白气,回头向嘉世大楼望去,苏沐橙已不在楼下了。彼时那个他扎根的大楼,让他怀着满腔热血与希望奋斗的地方,也已经渐渐融入了茫茫风雪夜中。

被嘉世逐出,这个事情他不是没有想过。

这一赛季,弱队越云异军突起,联盟史上第二个没有遇到新秀墙的选手孙翔出现时,叶修就隐隐有预感,陶轩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只是他没有料想到,他与嘉世的决裂,会来得这么突然,陶轩更是直接将孙翔挖过来,并将将战斗法师一叶之秋账号卡交给一个玩狂剑士的选手。

叶修心里泛出丝丝苦意。

说交出一叶之秋不心痛,那必然是不可能的。毕竟,这也算是他整个青春的承载。

寂寥天空飘下鹅毛雪,融化在叶修的脸颊也头发上,很快融化成水,乍一看,像是从眼中流下的清泪。这么被赶出来,算是净身出户了,连几件衣服都没收拾。

叶修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搓了搓有些发僵的手指,决定先找一个地方避避雪,再做打算。

环顾四周,路边上一家网吧灯火通明——兴欣网络会所。

这家网吧他知道,老板是嘉世的忠实粉丝,就算现在嘉世日渐衰落,也依旧在他们每次比赛时搞限时活动,赢了比赛,就是大肆庆祝,输了比赛,权当安慰鼓励。只是不知道他这个落魄退役选手进去,不知老板会有何感想。

叶修推开玻璃门,一股暖气扑面而来。强烈的温度反差让他不禁起了一层细小的鸡皮疙瘩。

自从成为职业选手,嘉世逐渐走上正规,他就很少去网吧了。而最近两年更是全身心扑在队伍发展上,夸张点说,除了打比赛需要飞来飞去,他基本不出嘉世,每天训练室、食堂、宿舍三点一线。空气中隐隐传来混咋着泡面味的网吧独有的气味,一时间竟还有些让他怀念。

“上机,包夜。”叶修拍了拍脸颊,从口袋里掏出身份证,放在前台。

“C区47……”前台小姑娘熟练地拿过身份证准备登机,目光从电脑屏幕移开时,稍微扫了眼这位深夜上机的客人,眼皮一跳,立即叫住了已经抬腿打算去找自己座位的叶修,“等等！”

“怎么了？”叶修不明所以的折回,问道。

“你……”前台姑娘来来回回打量比对身份证上的照片和叶修本人的脸,皱眉道,“你没成年吧？我们这儿有规定,未成年不能上网。”

叶修一听,乐了。

“我的出生年月都在这上面呢,您再仔细看看。”

“我看过了。”

姑娘左右为难——这人的身份证上倒是算出的年龄也该二十五了,实打实的成年人,可这外貌……兴欣网吧附近有一所高中,难免会有些学生想来碰碰运气上网,不过他们家是正规网络会所,遇到这样的学生,一律拒绝。

“这样吧,我叫我们老板娘过来看看。她说行就行。”

“那好,我在这儿等着。”

见前台姑娘面容严肃地离开,叶修一时也有些疑惑。

难道是他的身份证出问题了？不应该啊,虽说是成年后补办的,但那也是派出所里取出来的正规证件。

叶修摇摇头,下意识从羽绒服内衬里拿出一盒烟,抖了一根烟夹在手指间。但随即想到这里不是吸烟区,又忍着烟瘾把打火机放了回去,百无聊赖地转着这根细长的香烟等兴欣的老板。

“老板娘,就是他。”

不过几分钟,前台姑娘便带着一个束着高马尾的女人回来了。

正在和竞技场酣战的陈果被匆匆拉下场,漂亮温良的脸上还带着些pk连跪后的怒气。听小楚解释一番,杀气腾腾赶过来,一见靠在门口的小孩的脸,瞬间脾气就软化了一半。

“小朋友,我们这儿真不让未成年进。”陈果把身份证递还给叶修,好声好气道,“早点回家休息吧。”

“老板娘,我真成年了,身份证上写的清清楚楚。”

叶修捏着薄薄一张卡片,有些欲哭无泪。怎么一个两个都怀疑他未成年。

“你有没有哥哥啊？亲生的那种。”陈果忽然换了话题,问。

双胞胎弟弟倒是有一个。

叶修一愣,回道:“没有。”

“小鬼你该不会是偷你哥的身份证跑出来上网吧！”陈果叉腰怒道,看起来温柔的脸上立刻扭曲了,“你这样偷大人身份证出来上网的小孩我可没上见！”

“老板娘,我就是长得显年轻,真成年了！我发誓。”叶修举着身份证,指指上面的照片,又指了指自己的脸,“就算是亲戚的身份证,也没有长得这么像的吧！这照片是我十八岁的时候照的,您看看,这像不像我,这可是货真价实的证件,您验一验就知道。”

这倒是没法反驳。

陈果狐疑地端详着眼前这个少年。

叶修套着一件略显宽大的棕色羽绒服,黑发柔软地散开,或许是没来得及修剪，过长的额发垂下遮住了一点点黑白分明的眼睛。小脸白净,脸颊有未消去的婴儿肥，介于少年的清秀和成人的瘦削成熟之间。

“……真的？”陈果犹豫道。

“真的真的。”叶修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见叶修一脸诚恳，半点慌乱也无，陈果勉强相信了叶修的说辞，带他到上机的位置。

“就是那儿,你……”陈果一拍脑袋,想起自己的账号卡还没拔,着急道,“你……”

她匆匆冲近前,只见47号机器屏幕上,赫然出现了“荣耀”二字。而特效消失后,显示的正是她的“逐烟霞”,以及对面那个她打了五十二场都没赢过一把的角色。

“赢、赢了？”陈果震惊道。

她虽然荣耀技术水平不太高,可也不是菜鸟,而且玩荣耀也已经整整五年了,让她连跪五十二把的人,就这么轻易被这个小孩打败了？这才多长时间啊？她从前台走到c区有一分钟吗？

陈果下意识地抬起手腕,看了眼表盘显示的时间。

“你打的？”陈果整个人晕晕乎乎的,完全不敢置信。

“啊,是的。”叶修伸了个懒腰,攥着手腕活动活动,随口道,“我比赛已经开始了,就帮你打了一把。”

“你花了多长时间？”陈果咽了口唾沫,干巴巴问道。

“三十多秒吧。”叶修说。

“三、三十多秒？！”

陈果的表情逐渐由震惊转变成了兴奋——三十多秒解决一个不弱的对手是什么概念？这就是荣耀职业联赛的未来之星啊！

见叶修疑惑地看着自己,陈果有些不好意思,收敛了狰狞的表情,轻咳一声,问道:“你玩荣耀多就久了？”

“挺多年了,公测就开始玩了。”

陈果倒吸一口凉气:“你八岁就玩荣耀？！”

叶修:“……”

叶修:“我今年二十五了。”

“哦哦哦,忘了,忘了。”陈果脸一红,解释道,“你这张脸太有迷惑性了。”

退出陈果的账号卡,电脑屏幕返回桌面。叶修眼前一亮,指着桌面上的招聘广告问道:“老板娘，你们这儿招网管啊？”

“招。”陈果警惕道，“但我们可不收童工。”

“老板娘，我成年了。”叶修这一晚上不知道解释了多少遍这个问题了。

“呃……照夜班。”陈果说,“不过也是可有可无,这个职位不太紧张。”

“包吃包住就行！”

陈果看叶修的眼神,又一下子变成了“叛逆少年离家出走只为深夜上网”。

“这就是你住的地方。”

叶修推开储物室的门,只见小小窄窄的昏暗空间,屋子里只有西面墙上有一张小窗户,颇为冷清。

叶修在心底稍微惊讶了一下,也没有表现出来。毕竟对于他现在这种处境,找个包吃包住的地方已经很不错了。

“是不是有点太小了？”

陈果看见叶修一个人孤零零站在没开灯的储物室里,瘦削的身体几乎被黑暗吞噬,不免有些心疼。

“没事儿,我觉得挺好的。”叶修倒是不在意,反而冲陈果笑了笑。

“行……下来吃夜宵吧！为了庆祝你第一上班！”陈果提议道。

“这个时间了,吃泡面？”叶修问。

陈果立刻反驳道:“那怎么行！对面有家餐馆还开着,打包几盒回来就可以。”

“那我去吧。”叶修说着,就要下楼。

“我去。”陈果下意识又把叶修当小孩了,也不好意思让他冒着雪出门。于是陈果拉住叶修,慈爱道,“你先去前台转转,适应适应。”

叶修打了个哆嗦。

半个小时后,陈果就带回来六菜一汤。闻到饭菜的香气,叶修才后知后觉到,他今天就吃了一桶泡面,顿时饥肠辘辘的感觉就上来了。

吃完饭,按照陈果的意思值班一夜,早晨七点换班。

熬夜对于叶修来说是常态。再加上今天是第十区开服的日子,他也弄了一张新卡,打算去开荒。

叶修坐在电脑前,正准备开机时,余光瞥见玻璃屏幕上映出的影子,手一抖,差点把他新买来的卡捅成两截。

叶修不可思议地盯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倒影,一股凉意从脚底窜起。

他戳了戳自己的脸,倒影也跟着戳,做出搞怪表情,倒影也是一模一样的动作。

这就是他自己的影子。

但是,这模样分明是他十八岁的脸。

叶修冲到洗手间,在镜子前看了又看,把自己的脸都拍红了,这才勉强接受这个不科学的事实。

怪不得陈果和小楚接二连三地问自己是不是成年,替陈果打那一场竞技场的时候觉得状态出奇的好。

叶修拿出一根烟叼在嘴里,打火机因为手指上的冷汗滑了几次都没打燃,在安静的房间里发出嘶嘶的瓦斯跳动声。

他来回踱步,思考着这个超现实现象带来的后果。

其实说大也不大。

他有了更年轻的身体,打荣耀是不成问题,甚至可以说是如虎添翼。但是在人际关系方面……尤其是苏沐橙和叶秋,叶修觉得还是要事先通知一下他们。

叶修跑到网吧外,找了一个公用电话亭,拨出号码。

嘟嘟几声后,电话那边接通了。

“喂。”

“我是叶修。”

“你怎么主动给我打电话了？是想通了……”

叶修打断叶秋的话,深呼吸几口,差点咬了舌头,说:“我接下来跟你说的事情,你不要紧张。”叶修顿了顿,道,“我好像,变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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