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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l叶】我做反派那些年-07



小春之所以叫小春,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或是对她的期待,只是单纯的因为她出生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春天。 

同她一窝降生的还有五六只小狐狸。都是橘毛黑爪,有着滴溜溜的圆眼睛,乍看之下并无分别。毛茸茸热烘烘的一团,衬得好像连阴暗的洞穴里也漏入几道温暖阳光。

常言狐狸狡猾,善观人脸色,八面玲珑。可到了小春这儿,似乎统统都作废了。

她仿佛天生就不懂这些。未开灵窍时,讨得父母喜欢的总是哥哥姐姐们,黑圆的眼睛眯成狭长的一条缝,油光水亮的毛皮蹭蹭,就能有更饱满的果子、更鲜美的兔肉。妹妹们学东西的速度也比她更快,比如巧妙躲过猎人的追捕,从旅人手下骗走肥肉。她的兄弟姐妹和父母是和和美美的一家,而她则像只局外狐狸。

这件事情让小春苦恼了许久。她想,是她不够努力吗?可她每天都在笨拙地模仿姊姊。是她不够好看吗?的确,她的毛色不是那种浓重似树枝上沉甸甸的橘子的颜色,有点发灰,暗淡且扎手,可是明明肚子上烙着一块黑斑胎记的哥哥笑得像个小太阳,每个人都愿意围着他。于是很长一段时间里,小春陷入了对自己的归属和存在的疑问,她究竟是不是被需要的、被认可的。而探寻不到的结果,一度让她感到很痛苦。

在许多年后,有一位仙长说破,她才知道,原来是她不痛悲欢哀乐,不解人间风情,回应不了别人对她的期待与情感的付出,像块绝情又多情的石头。可她根本感受不到,又从何回应起呢?

小春知道讨厌的气味是雨后掩埋在树叶下发霉的树根,冲鼻又叫人心烦意乱。喜欢是一点点的花香,浅淡的甜味,让她感到很舒服,像午后躺在山坡上晒太阳一样。但这样的味道总是浅浅淡淡,仿佛她从头到脚被蒙了一层看不见的薄膜,隔离了她与这个世界,让她伸出爪子只能探的得一点点形状。

后来,父母逐渐老去,连最小的一个妹妹的橘毛尖尖也开始发白,而她就像是连时间也忘记了她,依然年幼。

不知是福是祸,机缘巧合之下闯入一灵地,大量灵气被她在无意识下吸入,竟修成了人样。

成了人形,但小春不想入世,仍在出生的山里居住。

百年过去,山成了附近小有名气的灵山,据说有修炼的精怪活动其中。小春坐在高高的树干上看鸟雀争食,对于这样的传言很是疑惑,既然有精怪,那她在这里生活这么多年怎么从未见过。吃完从枝头随手摘下的果子,小春跳下长满青苔的树,轻巧一跃,避开人类设下的捕猎陷阱,决定还是将住的地方再往深山里搬一搬,避免遇到前来搜寻妖怪的修道者误伤她。

这么想着,却一脚踩空,天翻地覆间被几股无形的力量束缚,肌肤如同火烤。视线被一张黄符阻挡,小春又恐又惊,本能地想用爪子撕开困在身上的物什,不料一挥爪,只触到一片空气,且越挣扎,那黄符的光芒便越甚,几乎灼伤她的眼睛。最后她精疲力竭,化为人形,动弹不得。

日落月升。冷冷的圆盘挂上天幕,夜间的露水逐渐凝结在小春的胡子上,压弯成一条紧绷的弧线。

不知何时这灵符才会失效,又或者修道者会先赶到将她剥皮抽筋。其实仔细想想,她似乎也没有那么想活下去。生亦或是死,对她而言,都没有什么诱惑力。只是求那人下手快一些,她怕痛。

天蒙蒙亮时,远处传来了草茎折断的声音。

随后缚灵咒被撕下,一个清秀瘦弱的男子出现在小春慢慢清晰地视野中。

失去束缚,小春便由一只橘毛狐狸逐渐拉长伸展,变成了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子。她的人身不精致。平庸的脸,平庸的身材,光裸的身子不如山中景色来得好看。但小春依旧下意识地抱住胸口,脸颊燥热无比,只想找个树洞躲起来。她虽不同人情世故,不知男女有别为何物,但神智已开,懵懵懂懂中告诉她这种情绪叫羞涩。

那男子见她,竟不逃走,在短暂的惊愕之后,露出了欣喜的神情。

紧接着,一股前所未有的甜意瞬间充满了她的鼻腔,好似红如滴血的樱桃过分成熟后的糜烂香气,甜蜜中带着腐败。这般浓郁的味道冲破了那层薄膜,让她一瞬间意识到,她是活着的,她第一次如此鲜明的感受到生命的存在。

小春的眼中不由自主地溢满热泪。

——原来石头也能开花。





华美柔软的锦缎好似一团燃烧热烈的火将她包围,而宋筎站在轿外,向他伸出一只修长纤细的手,示意她搭上。

人潮褪去、天地空无,碧蓝如洗的苍穹之下,只有她与宋筎二人。

小春在宋筎满含情意的眼中,看到了双腮桃粉的自己。她从来不知道她也可以这么娇媚,比三月桃花还要动人。

宋筎待她好,教她融入人类,大度包容她的所有过错,为她采来沾着露水的花,带她看繁华人间。温柔夜风中,小春靠在宋筎的肩头,从楼台高处眺望点点橘黄灯火汇成的海,想,这就是爱吗?

她的宋郎不断地告诉她,他爱她、他爱小春、他爱宋春。

“爱”这个字这么重,将她的内心砸出一个个盛满糖水的坑;又那么轻,将她的痛苦、她的迷茫,轻飘飘地送上青云。






最起初杀人的时候,她也有过不忍。

第一次是那个小丫头无意闯入,发现了她的原型。宋筎告诉她,如果不杀了她,她可能会告诉别人,从而拆散他们。

“小春,不是每个人都能接受妖怪的。”宋筎摸了摸小春柔顺的长发,目光似水,“不是所有人都像我这样的。”

第二次是得知去世的宋老爷立下的遗嘱中,写着大半的财产留给宋慈。他的那个弟弟英俊而又才华横溢,志不在此,却依然让宋筎心生芥蒂。

“小春姐姐,我知你是狐妖。”宋慈咽气前目光哀沉,“我不怕你,也不厌你。只想当你是姐姐对待,望你与宋筎哥白头偕老。“

秋日里的桂花香气中,夹杂着一股说不上来的气味,苦且涩,像是剥掉青青外皮和雪白莲肉露出的莲子心。这样的味道太复杂,小春分不清到底是怎样的情绪,一时间呆呆地坐在原地,迷茫地看着逐渐失去生机的宋慈。

第三次的原因她记不清了,或许是她忘了,也或许是宋筎没有对她说。

唯有少年惊恐的表情历历在目。

他那么脆弱、那么年轻,是春日里一支柳条上吐出的嫩嫩叶苞,一掐就碎一揉就烂。利爪划破柔软的身体时发出“噗嗤”的破裂声、宛如锦裂。






“不是我,都是宋春做的!”宋筎后退几步,用长袖遮住脸似乎无比惧怕叶修手中的长钉。他抓耳挠腮,书生气质陡然变得尖酸又刻薄,“她是狐妖,我不过一个凡人,哪里来的能力杀人、又弄来这种东西。”接着他声泪俱下,控诉道,“我受够了!我当初不该把她领回家,谁知她是妖啊!胁迫我……”

“是这样吗?”

屋内陷入一片死寂,随着冷风,宋春飘飘忽忽的声音传来。

宋筎瞥见她,露出得救般的欣喜神情,三步并作两步,抓住宋春的胳膊,用力得几乎捏出五道红痕。然而下一刻,他见宋春被治住,便飞快地甩开手,狭长的眼睛里满是躲闪。

厌恶的霉味向小春扑去,一如当年初见时的甜意浓烈,叫她几乎溺毙其中。

一种从未有过的痛感从心底崩开,好有千百把刀子插入那一团血肉,刀刃滚过一遍不够,还用冷厉刀尖戳个通透。小春两颊发白,捂住心口,疯狂催动灵气护住心脏,可是无论她在心口覆上多少层灵壳,始终都舒缓不了痛觉。

叶修搭上处于茫然中的小春,解去她身上的缚灵咒。

这时她终于能动了。

失去支撑的小春双腿一软,几乎摔倒在地上。服侍一旁的青幼微眼疾手快,搀扶着她的胳膊,将她扶回木椅上。

小春的眼中落下豆大的泪珠,滴在地面上发出轻微的啪嗒声,像是脆弱瓷器。她的眼角泛红,喉咙里似塞了一块生锈的铁,吐出的语句破碎不堪。

“这是难过吗?”小春眨了眨眼睛,嘴唇苍白,喃喃道。

“不。”叶修沉声说,“这是愤怒。”





宋筎面目狰狞,变成一庞然大物,挥臂间便倒坍一道墙。墙后的宋府众人脸色皆变,吓得肝胆俱裂。

已然恍惚的赵夫人手一抖,串着佛珠的线陡然崩断,檀木珠子落了一地,骨碌滚到已然魔化的宋筎身前。那宋筎失了心智,一脚踩下,珠子不堪负重发出咔嚓的崩裂声。

肤如铁,爪如刀,泛着金属光泽的鳞片从宋筎的耳根生长,转瞬间便覆盖了整张脸,只留下一双充血的眼睛。他咧开嘴,粘稠的涎水流下,长臂伸出霎时间取了一名家仆的性命,油汪汪的血烫且稠,冒着热气泼了一地。

黄少天未曾料到这变数,只来得及斩断宋筎一截胳膊阻止他再伤人。

宋筎似乎在入魔后连痛觉也消失了,挥舞着那根只剩一半的胳膊,鲜血狂飙。

漫天血雨中,叶修衣诀飞扬,劲风中挥手甩去一张清心符,几股灵气在他的手心流转,拧成一条泛着金光的长鞭,显然是要用它来逼问那枚长针的来源。

这种东西不可能是宋筎偶然所得,必定有更危险的人在他背后指示。而最坏的情况……叶修心中一沉,若是高阶魔物逃出封印,恐怕天下太平即将打破。

清心符粘上宋筎的脑门,宋筎眼中闪过一丝清醒的神色,同时动作也有了一瞬的滞涩。叶修趁机扔出紫竹伞,四十八根伞骨伸长如同坚不可摧的牢笼一般锁住宋筎。

叶修手持灵力长鞭,正欲上前。

谁知还没等他靠近,一阵冷风吹过,瞬间的眼花后宋筎轰然倒下,庞大的身躯也开始缩水,恢复成人形。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黄少天眼尖,甩出冰雨直直飞向宋筎的脑袋。

宛如金玉相撞的撞击声后,那险险越过宋筎头顶的冰雨竟像是被什么东西反弹回来一样。

叶修闪电般出手,手指摘星般拦下一看,那东西竟与他们在宋慈墓中发现的长针如出一辙。

再看宋筎,脸色已灰白一片,嘴唇不见血色,双眼泛白,手脚不自然地抽搐。

叶修暗叫一声不好。收回紫竹伞,再探向宋筎的天灵盖时,他的三魂七魄已经收到了创伤,恐怕即使修补一些,余生的神智也难以清醒了。





天光倾泻,照亮一地惨相。

“仙长。”缓过神的小春跪地,额头贴在冰凉的地面,眼中似有一潭深不见底的死水,“恳请仙长剔去我的修为,剥了神智,再入山中吧。”

“我无权剥夺。”叶修摇头,“你要赎罪,便去吧。”

小春变回狐狸的形态,小小一团,缓缓闭上眼。她的眼角有一点黑色的杂毛,像是隔夜干涸的泪痕。

红日喷薄而出。金光中,叶修蹲下身,轻轻摸了摸小春的脑袋,眼睫低垂,似有无限怜意。

他素衣黑发,清晨冷冽中,消融了病气的苍白,有那么几分神邸降临的味道,叫黄少天看得心底涌起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橘毛狐狸眼中淡然,辨不出悲喜,一刻也不留恋,便越过院墙钻入林中了。





“你究竟是什么人?”黄少天堵住青幼微,“为什么一直跟着宋春。”

“是小春。”青幼微毫不意外,纠正道,“相必你也看出来了,我是狐妖。而小春救过我一命,我自是为报恩跟随她左右。”

“你为什么不阻止她杀人?”

“我只是为她服侍,至于她杀人,那是她做的选择,我不干涉。”

“那些死的人就活该被杀吗?你们这些妖怪果真没有一个心思纯良。”

青幼微仔细端详了一下黄少天,眼角带勾让黄少天只觉毛骨悚然。她咦了一声,继而轻笑打断道:“小朋友,前后活了两世,怎么还是固执得认为黑是黑、白是白呢?”

黄少天心念如电转,电光石火间,冰雨的剑锋便贴上了青幼微的脖子。

“你怎么知道!”

“别激动。”青幼微气定神闲,用指尖推开黄少天的剑,“我们妖怪当然有点奇巧异能。小春能闻出情绪的气味,我能看到人的灵魂。你这魂魄和身子有点合不上,恐怕……是重生而来吧?”

“……你知道重生之法?”

“我可是活了一千年了,魔族败退人间的那会儿出生的,许多事情类不知道,我可记得。东方的那块地界,有一块魔族遗留下的阵法,可以开启重生,他们本是打算在鱼死网破之际使用,可不料还没开始,就被你们赶出了。余下的几只魔物,等级不够,血液不纯净,开不了,自然也就荒废了。我猜猜,该不会是有哪个魔族悄悄开启了这个阵法,然后让你重生了吧?”

“这个重生的规则是什么?只有选定的才能吗?”

“我哪知道这么多。”青幼微见黄少天不依不饶定要刨根问底的阵势,顿时失了兴致,只是补充说,“看你们救了我恩人的份上,透露一点而已。”

说话间,一团橘色跳入青幼微怀中,竟是离开宋府的小春。黄少天以为她已回归山林了。

青幼微垂眼抚了抚眼神不再灵动的小春松软的皮毛,叹道:“叫你不要入世,别沾情爱。”

“她的修为呢?”

“小春拜托我毁了。”

“你以后要一直带着她?”

“不。她救我,我许诺她三件事。这已是最后一件了,想来她是来跟我道别的吧。”

黄少天皱眉道:“你活了这么久,修为必然不低,需要小春救你吗?”

“自然,我当年修为溢出,招来天罚,几道雷劫下来差点把我劈死。小春无意闯入,吸收了多余了灵力,也算是救我一命。妖不可太强,人不可过刚,魔亦不可越界。我们妖物不能强过人类。至于你们所谓的修炼么,到了顶便是到了。大乘?笑话罢了。”

黄少天还想再问些什么,青幼微却带着小春消失了。

清脆的鸟叫响起。黄少天转头一看,一只灰羽小雀停在窗沿。

这是蓝雨专用的信鸟。






黄少天收到喻文州的来信。

这是他们约定的七天一回通信交换信息。喻文州那边道,叶秋消息全无,而他在几次外出任务中明里暗里打探有关重生之法,在东边有所怀疑的深山中,顺便询问他的情况。

黄少天提笔详写青幼微所言,又写自己已找到叶修,只是他是否也是重生而来尚且不明。

脑内闪过叶修抚摸狐狸的画面。黄少天心神罕见地有一丝动荡。他顿了顿,在浓墨即将滴下之前,在信纸的末尾添道:如叶修当真心善,他便……可考虑放弃追杀。




tbc.

卡了非常非常非常久的一章,最终写出来的也不尽人意[猫猫叹气. 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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