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烦

*妖怪paro

失忆的黄少天忘记了叶修,并且坚信人类不能和狐妖靠得太近

被强制变成狐狸的黄少天急的团团转。

四脚兽的身体构造就是为了四只脚同时着地行走，但黄少天前一天还是玉树临风的好少年，轻功不俗，脚尖一点便能踏叶而行。如今叫他立即习惯四脚兽的走路方式也习惯不来，压低的视线更让他产生一种羞耻感，身体直立又保持不了平衡，于是只好四个爪子一伸，趴成一张厚实的狐皮，来保持自己最后的脆弱尊严。

他现在勉强接受了自己其实是个妖怪的事实，但两千多年来的记忆浩如烟海，一时间这些记忆碎片就像是钢针，强行回忆脑子便是一阵刺痛。蛮不讲理的力量在他的脑内横冲直撞,动了想深挖记忆的心思,这些力量便开始翻腾,让他一时间眼前冒金花。

黄少天只是隐隐约约记得,自己这千百年来从来没和叶修断过联系。这样深深植于骨髓的恋眷让他忍不住想亲近叶修,可过去失忆的十七年里,他又只是一个普通少年,师拜道士门下,立志斩妖除魔,和妖怪不共戴天。

内心的向往和两种相悖的记忆让黄少天纠结得要命,被叶修抚摸时小狐狸身体挺得直板板硬邦邦,生怕一个不留神意志不坚定就去蹭叶修微凉的手心。

叶修这边倒是不甚清楚黄少天小狐狸心里乱成一个毛线团的想法,一只手撑住下颚,闭眼小憩,另一只手则是有一搭没一搭的顺着黄少天滑油水亮的橘毛。

黄少天圆溜溜黑珍珠般的眼睛眨巴眨巴,水蒙蒙地瞪向毫无所知的叶修。

叶修的睫毛浓密纤细,轻轻垂下一个流畅的弧度,淡淡的天光停留在密密的鸦羽,在眼睑上映出浅棕色的扇形阴影。棱角温润,每一个起承转合处都如同细细打磨的玉石,柔柔地散发出象牙白般的光泽。

相处几天黄少天也不是没有细细端详过叶修的长相,初见时他闯入叶府,刀剑相对,后来闹出乌龙事件,自己把人压在床上,距离不过咫尺之间。

可每次在不同的场合、不同的时间相遇,总有不一样的惊艳感。比如皎皎月光下,叶修面色如玉,周身是超尘脱俗的疏离感,产生一种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清冷感。而被热气熏蒸过的叶修,关节处泛着粉嫩的颜色,鼻尖一点点红,好像整个人都被水蒸气熏热了,透露着一股绯糜之感。而眼下,叶修在暴雨刚过,阳光漏下的午后睡得毫不设防,低顺的眉眼显得乖巧可爱得不可思议。

叶修塞给黄少天的那颗护心丸功效的确不错,灵脉疏通,丹田修复,心脏处一股暖流涌入。就是不知道是不是这药效太过了,弄得他心跳快得有点不正常,血液也涌上脸颊。

狐狸翻了个身，抬起爪子端详了会儿粉嫩的肉垫，嗓音尖尖的嗷了一声,捂住脸了眼睛——幸好他的毛够厚实,不然一定能看到他的脸上是红通通一片。

黄少天小狐狸偷偷害羞了一会儿,虽然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产生这种情绪。他把这一切不正常的表现都自作聪明的推到叶修身上。肯定是这只狐妖又对我使用魅惑之术了！

等他呼哧呼哧喘完气,脑内天人大战几百遍,回过神来这才后知后觉叶修抚摸他的手早已停下。

黄少天悄悄望了他一眼,发现叶修额头上不知什么时候出了一层细细的冷汗,脸色苍白,似乎很冷的样子。

大概是替他挡下天劫的后遗症。想到这里黄少天心脏皱巴巴的,难受得很。他的心里又酸又甜。酸的是叶修舍身替自己活生生承受了九道雷劫,甜的是叶修居然这么看重他,潜意识里告诉他叶修这是多喜欢他。

黄少天百感交集的这段功夫,叶修的手指颤了颤,发出一声近似哀鸣的叹气。

他吓得橘毛根根立起,立刻把乱七八糟的想法抛之脑后,用小尖牙咬住叶修的袖口,费力把他的手拖到膝盖上。然后自己也跳到叶修的腿上,缩成一团,用热烘烘的肚子盖住叶修的左手,又不放心地用尾巴缠住叶修露出来的一截手腕。

雨后的夏日迅速升温,今日叶修也没施清凉决,屋内的温度一点一点升高。在潮湿而温热的环境中,黄少天本就受了惊吓,实在扛不住睡意,眼皮直打架。在安心和焦虑两种心情交杂下,狐狸形态的黄少天昏沉沉躺在叶修的大腿上睡去了。

“至于吗？为你家小朋友非要拼到这种地步？你这灵根一损,可是再修行几千年都补不回来咯。”

张佳乐从散发出丝丝白色冷气的玉盒内捥出一大块碧绿色药膏,细细涂抹在叶修皮开肉绽的手心上。他边抹边叹气,身为花妖,向来追求美艳之物,只可惜叶修这双完美修长的手,就在雷劫之后被毁坏了,即使靠他炼制出的药膏也不能将其恢复如初。

张佳乐可惜的,正是黄少天看到叶修撑头的那只右手。

原本修长白皙的手指从指尖开始产生裂缝,露出血红色的肌肉和森森白骨。手心几乎焦黑一片,血肉翻出,边缘烧焦,看不见一块好皮。而裂痕一路延伸至小臂处,张佳乐用了好几张帕子洗干净叶修血淋淋的手臂,倒了整整两盆血水。

“亏你把他的嗅觉封住,哄睡着了才来找我疗伤。再完一点,你这手臂直接废掉！”张佳乐狠狠说道,颇有几分鸣不平的味道在里面。

“你哪儿来这么多废话？”叶修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他身上被雷电劈过的疼痛感还未消失,细小的电流在四肢百骸里乱窜。饶是千机伞能消去一部分雷劫效果,然而他是逆天而为,替他人挡下天劫,违背天道,劈下的雷的威力自然不是他当年渡劫时可比。

幸好把苏沐橙和邱非支出去了,不然让他们瞧见这伤,一个丫头非得哭得梨花带雨昏天黑地不可,而他的那个徒弟,估计得冷冷盯着他好一会儿,然后直接拿刀去找黄少天。

“唉你这人……”张佳乐长吁短叹,被叶修用完好的那只手轻轻拍了一下头顶才老老实实闭嘴,专心上药。

缠上绷带后,叶修举起自己被绑得严实的手臂,挥舞几下感觉像只特大号粽子。他右手一挥,心中默念了一个决,瞬间伤口连带着白色绷带一起消失不见了。

“你这——”张佳乐见叶修施了幻术,显然是一点实情都不肯告诉黄少天,又重重叹了一口气,“我可跟你说好,你受伤,不是一日两日便能恢复,早晚会瞒不下的。等他记忆功力全部找回,你以为这小伎俩能瞒住他？”

“那就到时候再说。”叶修挥挥手,显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他喝了一口热茶,嘴唇好歹泛起了正常的血色。

“你好自为之。”张佳乐从灵囊内掏出一把草药放在檀木桌上,“这些只能治疗皮肉伤,你的灵根损伤太重,不靠仙草是不行。你想想办法吧。虽然我的百花阁各类货物流通,但终究只是人间与妖界的交易之处,弄不来那些东西。”

“知道了。”叶修点点头。

张佳乐临走之前,担忧地望了叶修一眼,见对方依然神情淡淡。穿堂风过,吹起叶修宽大的衣袍,凉凉月光下,显得虚弱不堪。

这只狐狸总是这样！所有苦头非得自己尝,所有的痛总要自己承受,就不能让人稍微替他分担一点吗？藏着掖着不肯让别人知道他的好,以为自己是什么圣人吗？哪有狐狸去当圣人的？若是一心向善便能成仙,哪会有什么天打雷劈。

要不是为了那三滴瑶池雨露的恩情,他才不会亲自来给叶修这没心没肺的狐狸疗伤。

张老板咬牙,眼底黯淡,用力一甩衣袖,藕粉色绸缎飞扬,踏墙离开叶府。

待张佳乐的人影彻底消失不见,叶修黑如点漆的眼睛缓缓睁开,视线投向院内那颗生长茂密的桂花树。

“出来吧,蹲着不累吗？”

说罢一个黑影从树冠跳下,正是黄少天的师傅,蓝雨的前任阁主,魏琛。

良心有愧的魏琛在树上蹲了一个时辰,腿部血液流通不畅,早就没了直觉,一步一麻,最后连滚带爬到了厅内。

“老叶对不住对不住！”

魏琛这老家伙深山修炼几千年,道行不高,脸皮倒厚。今日也深知叶修身负重伤,一大半的责任都是他的,带着珍藏的半截用红线拴着的老参来给叶修赔礼道歉。

“罢了,你怎么一开始不说清楚这事？当初他渡劫时为何不跟我明了？”

“这不是少天不肯怕你担心吗？”魏琛看了眼叶修的神色,咳嗽一声避重就轻道,“让他过来找你,也是我担心他撑不过去,想请你帮帮忙。你那把千机伞不是号称神器么？我寻思着让少天拿着应该能勉强渡劫,谁想到……叶修,这可是逆天改命之事啊！”

叶修垂眼,沉默不语。

魏琛则是一脸复杂。他在蓝雨也看到了这场千年来绝无仅有的浩大雷劫,心中一惊,暗道不好,就知道很有可能是叶修替了黄少天。

叶修愿意,这便是他的私事。而这两只狐狸千年来理不清斩不断羁绊……魏琛摇摇头。

自从黄少天与叶修结识,黄少天对叶修的一往情深,上到天界的几位神仙,下到这深山老林中的大大小小妖物,只要长了双眼睛有一对耳朵,就没人不清楚。黄少天的身心都挂在叶修身上,只是叶修不冷不淡,始终让人捉摸不透他的想法。

魏琛总觉得叶修可能只是把黄少天当小孩,哄着惯着,也有想过让叶修自己跟黄少天说清楚,断了他那种心思的想法。这如今看来,叶修对黄少天的情,又比黄少天对他的能少几分？

“你暂且住下吧,他受了惊吓,缓几天才能恢复,明日你便去安慰安慰他。”

叶修只觉身心俱疲,不知他家那三位回来,还要怎么说教他。

他招呼魏琛去客房后,晃了晃身形,勉强站稳,从心脏蔓延的彻骨疼痛让他险些跌倒。

他深吸一口气,收敛略显狰狞的表情,恢复成一贯的淡漠。

叶修推开房门,捞起睡眼朦胧的黄少天,轻声问道:“你醒了？”

迷迷糊糊的黄少天伸了个懒腰,点点头。接着想起叶修手上的事,瞬间恢复清醒,焦急的吱吱叫。

明月朗朗,杨柳依依。叶修披了一身月光,脸部的曲线融入这无边的月色中,比白日里更加温柔。

“我没事。”叶修笑着摸摸黄少天毛茸茸的脑袋,一如平常,只是悄悄背起满是伤痕的胳膊,宽慰道,“我可是狐仙,雷劫奈何不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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