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烦

*妖怪paro

失忆的黄少天忘记了叶修,并且坚信人类不能和狐妖靠得太近

黄少天最近有两件很苦恼的事。

其一是，他师父让他下山修行，斩妖除魔为民造福，并且特地提到了西湖旁的那只狐妖。他师父摸了摸自己的脑袋，然后语重心长道一定要收了这妖怪。可他到了这儿，寻到了狐妖，非但没有杀他，还在妖怪的府邸住下了。

虽然后来魏琛在信中又说这是只好妖怪，叫他不必担心。但正义少年黄少天总觉得和妖怪混在一起，尤其是一只成精的狐狸在一起不太好，毕竟民间传说中狐狸要么风流要么魅惑，每只狐狸精都会吸取人身上的阳气。黄少天有些担心，然后忧郁地喝了一碗银耳莲子羹。

其二是，他不仅和狐妖住一起，还睡在同一张床上。同床共枕也罢，他心如止水，睡姿端正，不与狐妖靠的太近便可。但是黄少天每天早晨醒来，都会发现他和叶修滚成一团——不是叶修搂着他，是他抱着叶修。

场面非常尴尬。

他左手揽腰，右手无比自然地扣在叶修的后脑勺上，然后把狐狸一带，紧紧贴在自己身上。要多暧昧有多暧昧。某天睡到日上三竿，邱非不放心敲门查看——他成功地又把红毛狐狸的尾巴吓出来一次。

叶修笑着看他，黄少天这种时候就不是很想理叶修。

除去这两件，更重要的是他竟不反感这样，并觉得这么生活也不错，对狐妖的戒心也日渐削弱——或者说他其实从未对叶修有过提防，甚至打心里的相信他。

黄少天咬下一口叶修递来的脆桃，觉得这太可怕了，他居然会无条件地信任一只狐狸，还是一只修炼成精的狐狸。

“你到底是不是对我下了蛊惑之术？”黄少天想不通为什么他会产生这样的想法，于是直截了当地转头问叶修。

“没有。”叶修躺在美人榻上小憩，哼哼道，“下了对我有什么好处？”

黄少天一时间打不出个所以然：“可我师父说妖怪都不说什么好东西。”他末了又加了句，“特别是狐妖。”

“别总是你师父说你师父说的，”叶修轻轻皱皱眉，觉得这魏琛才不是什么好东西，都教了些什么给他，“少天，你下山来修行，要靠自己的眼睛和心去观察，不能依靠他人的说法。”

黄少天没再说话了，把剩的半个桃子吃完，擦擦手趴在桌上陷入沉思。

他感觉叶修真的挺好，至少对他挺好的 ，不像是谣传的那么穷凶恶极。

“总之你如今想的日后可别懊恼。”叶修淡淡道。

“什么？”黄少天方才在走神没听清楚。

“唔，没什么。”叶修立刻改口。

不知怎的，叶修这些时日越来越疲惫，夜晚常常是沾枕就睡，以往的睡前逸闻趣事黄少天都听不到了，甚是遗憾。他白天也总爱睡觉，时不时便在一处睡了，有时是在美人榻上，有时是在凉亭里，有时直接在梧桐树下坐会儿便陷入熟睡。

没了叶修陪他，黄少天呆在府邸中便无聊了许多——苏沐橙在客栈里帮忙，邱非倒是每日在府中，可每次碰到黄少天都以一种十分微妙的眼神看他，让黄少天感到十分不自在。遇过几次后黄少天便绕着他走了。

征得叶修同意后，黄少天开始翻起了府中的藏书阁。说是阁，也不过是顶楼的一间小屋，光线不是很好，略显阴暗潮湿，黄少天一踏进去便感到一股凉意。他搓搓胳膊，心想这般阴冷的地方放书还不如用来纳凉。

藏书阁内的书不多，种类却是很齐全。从中草药材到天文星象，甚至时下盛行的异志小说也有。黄少天抽了几本打算带下去看，却在木板最深出发现了两本剑谱。

墨蓝色的线装本，很是简陋。黄少天怀着好奇，擦去封面上的浮尘随意翻了几页，粗略地扫了两眼便觉得这估摸着是谁写着玩的——且不说字怎么样，隔几页便有的插图画得惨不忍睹，人不是人剑不是剑，拧成了一团。

黄少天翻到后半部分时，字体竟由狂草变成了瘦金体，他也终于耐得下性子看了。细细看来，此书记录的剑法与他在蓝雨学的颇为相似，而且更为精妙。黄少天又惊又喜，当即便带着书下楼飞奔找到叶修。

“这书你从哪儿找到的？”叶修看了眼书封问道。

“藏书阁！”黄少天说，“老叶你们家的藏书阁也太潮湿了！不怕书籍被虫蛀了去吗！”

黄少天和叶修混熟后，便不再叫他狐妖，也不直呼其名，而是直接喊起了老叶。叶修本想趁着黄少天失忆占占便宜，好歹叫声哥哥，结果还没施行便落空了。

叶修揉揉眉心：“亏你能找得出来。这书上所记载的剑法你可以尝试练习，但若是感到有所不适，便要立刻停下。否则以你现在的心志，难免会走火入魔。”

“哦哦。”黄少天点点头，又指着那张歪歪扭扭的插图问道，“这书是你编的吗？是图是谁画的啊真丑！我还没见过这么丑的画！嗯还有前半本书的字也不好看！”

“这是我和另一个人一起编的。图是他画的，你嫌弃得找他。”叶修的语气里带着点幸灾乐祸。

“他肯定找到不怎么样。”黄少天嘟囔道。

叶修差点笑出声，心想这黄少天怎么这么可爱。

“那他的剑术好吗？”黄少天又问。

“天下第一。”叶修说。

“那我能变得和他一样厉害吗？”

“当然了。”叶修笑了笑，摸摸黄少天的脑袋。

头顶传来温热的触感，黄少天耳根一红，心里唾弃自己怎么又失了戒心，像个三岁孩童一样容易被哄。他躲开叶修的手，脸红通通道：“不要碰我的头！”

此后的十几日里黄少天勤加练剑，觉得自己的长进甚多，功力也一日千里，比在蓝雨修行不知快了多少倍。黄少天虽心里疑惑，但很快便被喜悦压过去。

这剑术讲究的便是快和准。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唯准致命。黄少天在准头上自认已练到极致，随手一挥便可斩断蜜蜂的双翅而不伤其分毫。但这挥剑的速度，黄少天总觉得他还不够快，冥冥中认为自己的水平是可以比现在再快上数十倍。

上挑、转折，下劈。

一片花被冰雨分成两半，切口平整光滑，打着旋儿落地。黄少天也凝神收息，最后一招的模样打出后收剑。

“呼——”

黄少天撸起袖子抹了把汗，看天空阴沉，寻思着是要下雨了，便打算回屋。

天气闷热，空气似乎胶着在一起，让人呼吸困难。夏日总是多雨水的，但黄少天隐隐产生一种不详的预感。

密密的乌云中，闪电划过 ，接着震耳的雷声便到了。雷电大得不正常，好像要直直劈下一般。

黄少天这般想着，然后下一道雷电便真的朝他劈来。他躲闪不及，只看着那诡异的紫色雷电窜来。

轰！

一阵白光砸下而后瞬息间湮灭。

黄少天被击中了，衣物却还尚且完好。他有些懵，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只是下意识地摸了摸头顶，摸到一对毛茸茸的东西。他再往身后探了探，有一条狐狸尾巴。

所以当叶修赶到时，便是看见黄少天不知所措地拽了拽自己头上多出一对狐狸耳朵，然后茫然地抱住了那条炸毛的尾巴。

“我来晚了。”

叶修用红面大伞把两人遮住，接着蹲下身拍拍黄少天的脸问道：“还好吗？”

黄少天还是楞楞的，指着天空问道：“那是什么？”

“雷电。”

“为什么要劈到我？”

“因为你是妖怪啊，在度雷劫。”

“我是妖怪？”

“对呀。”叶修怜爱地揉了两把黄少天的肉耳朵，“小狐狸。”

黄少天的第三件苦恼的事。

他居然是只妖怪。还是那种他以往天天喊着替天行道要除的狐妖。

雷声大作，冷风肆意，吹走了夏至的暑气，一瞬间天地昏暗，仿佛提前步入黑夜。

黄少天惊魂未定，而叶修方才短短的一句话又如惊雷在他耳边炸开，震得他头昏眼花，耳边嗡嗡作响，风声、雷声皆模糊远去，只有轻轻巧巧的一句「你是妖怪呀，小狐狸。」无比清晰地盘旋在脑内。

他怎么……怎么会是妖怪呢？

黄少天的脑子里现如今是一团乱麻。过往的事碎片般涌入，庞大的记忆几乎要将他淹没——黄少天从未意识到他的记忆如此之多，涨得他脑仁生疼。他竭力拼凑出这十七年来的记忆，却总会闪现出叶修的脸。

带着些少年的稚气的、意气风发的、眉梢眼角染着笑意的、含着似水柔意的……那明明是他在府中住的这些时日中未曾见过的，此时却是鲜明地浮现。

他一直随师父魏琛在山上苦修剑术，然后下山来到杭州……纷杂的记忆接踵而来。

黄少天痛苦地按住自己的脑袋。

“没事的。”叶修一手撑伞，一手轻轻顺着黄少天的头发，“别担心，有我在。”

熟悉的温热触感从头顶传来，黄少天这才清醒了些。但他依旧是双眼迷茫地抬头看向叶修，眼里满是不解与震惊。

“别想太多，你以后会知道的。”

黄少天刚想说些什么，被雷劈中的疼痛感姗姗来迟，一时间他竟发不出声来。

黄少天浑身疼到不能动弹，他哑着嗓子，啊啊地叫了几声。

叶修伸手碰了碰残余的电流，感到不妙便啧了一声，骨节分明的手按在黄少天的背后，用力一推，黄少天便感到有一股热流从骨髓间流过，进而蔓延全身。四肢百骸忽然像是被浸润在温水中，疼痛也少了几分。

随后叶修立刻在黄少天的嘴中塞了一颗暗红色的丸子。舌尖触碰到护心丸便有一阵浓郁的花香，不用吞咽，很快便化作一股暖流涌入黄少天的丹田，随着呼吸而旋转运作起来，给近乎破碎的经脉护上一层保护膜。

他咳嗽了好一阵子，勉强站起身来深深地吐息。

“怎么……到底怎么回事？”黄少天说得磕磕巴巴，间或又咳了两声。

叶修拍拍他的背替他顺气，黑白分明的眼睛望向雷电涌动的天际：：“我说了啊，你是和我一样是妖怪。”

“不可能！我……”

黄少天还未想好措辞，便被叶修截了话头：“你是狐妖，今年二千五一十一岁，我也是狐妖，今年三千一十八。妖怪活到足够长的时候，仙界便会降下雷劫。若是熬得了呢，即可头顶三花，足聚祥云飞升成仙……”

第二道雷劈下，落在暗红伞面上嘶嘶作响，却是无法突破这道薄薄的屏障。叶修握住伞柄的手一沉，又似轻松地往肩上一搭。

他继续说道：“若是这熬不过，千年功力便随之消散，也只得做一个普通的小妖了。你十三年前经历过一次，只怕是当年撑不住，你师父又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让你躲过了。现如今剩下的九道来找你了。”

“那你呢？”黄少天虽觉这与他十七年的生活相冲突，可他的内心深处却是不由自主地去相信叶修去说的这些话。他从混沌中解脱出来，看了看沉得可怕的天空，又看了看泰然自若的叶修，忍不住问道，“这雷劫这么厉害……为何你能挡住？你是神仙吗？”

“自然不是。”叶修说。他把不知道什么材质的伞换了只手拿，顺便抵消了第四道雷，“神仙是不能随意下凡的，也不可在人间久住，否则会影响人间的运作。”

“你经历过雷劫吗？”

“唔。”叶修应了一声，眯起狭长的眼睛似是在回想，“大约比你早了一千年吧。”

“你既然渡了劫……”黄少天想叶修的功力并不是是被削弱的样子，倒是深不可测，“为何、为何没有做神仙？”

“因为有你呀。”叶修轻笑了一下，白净的脸上尽是暖意。但他还是重复方才的话，“你以后会知道的。等你记忆恢复便可以了。”

接下来黄少天再有此相关的疑问，叶修一概不予回答，气定神闲地撑伞护住他。

风刮得很大，黄少天连呼吸都觉困难了。叶修见状手一挥，置了一道淡金色的结界挡住冷风。

雷电一落下八道，叶修说他共有九道雷经受。不过是有人阻挡，未经雷电轰炸，即便是活下来也成不了仙。

叶修问他遗不遗憾，黄少天犹豫了一下说，其实我不太想做神仙，我觉得我现在挺好的。

是狐妖也可以了？叶修问。

黄少天抓住自己的尾巴，还是一副纠结而恐慌的表情。

叶修摸摸他的头，也不再问了。

等了许久这第九道雷迟迟不肯落下，叶修是等不住了。

“肖时钦！这雷到底还打不打了？！”叶修忽然对着天空喊道，声音之大把黄少天都吓了一跳。

“肖、肖时钦？”

“就是落雷的那位。在天庭掌管雷电的上仙。”

“啊、嗯。”黄少天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心道为何能直呼上仙的名讳。

一片花瓣飘过黄少天的鼻尖，与此同时他似乎听到了极远处传来的一声无奈的叹息。

最后一道雷砸下，比前八道来得更快、更凶猛。如同恶虎一般咆哮而来，伸出尖利的爪牙要取黄少天的性命。

黄少天不由得担心叶修到底能不能抵住了。

然而片刻之后，黄少天便发现他这种担忧完完全全是多余的。

叶修的手一抖，那伞便收起，再一抖，不知触动了什么机关，红色大伞变成了通体漆黑的战矛。叶修提矛往上一指，恰恰与那雷电相遇。再一眨眼，那雷竟被顶了回去，消散在乌云之中。

“这、这是……”黄少天瞠目结舌。

叶修若无其事地甩了甩手，抱怨道：“累死了……”

乌云撤去，冷风渐息，天空终于是露出了它原本的面目，绚丽的火烧云悬挂西边。

“哎呀……”叶修扫了一眼被折腾得破破烂烂的庭院，便唉声叹气起来，“又得费一番功夫收拾了。”

“都是你害的。”叶修戳戳黄少天的脑门，“你得补偿我 。不如，帮我打扫院子？”

“这……如何打扫？”黄少天捂住自己额头，看着东倒西歪的树木就心里泛苦。

“这简单，你是几个法术便好了。”叶修指使着黄少天，“这儿，这儿，先把树扶起来吧。”

“我不会啊……”黄少天小声说道——他才刚接受了他是妖怪的事实，现在又让他施法术，他怎么施得出。

“心里念决。”叶修握住黄少天的手指向一颗被连根拔起的梧桐树。

黄少天装模作样地比划几下，那棵树却是纹丝不动。黄少天只好说道：“什么决？我真不知道。”

叶修无可奈何地拍了黄少天一下：“我教你。”

叶修凑到黄少天的耳边，低语几句。

其实黄少天也不知他说什么，模模糊糊的似是什么都没记住，手一挥却又明明白白地在心中念出。那树竟然真的恢复原位了。

黄少天激动不已。

“你把院子收拾干净了，我再教你一个法术。”

被雷劈毁的古树长出新芽，断裂的枝干重新接上，化作灰烬的草冒出绿色尖尖。黄少天一挥手，便是一个新的生命再现，恍有创造万物的奇特感觉。

黄少天很快地打扫完了院子，在小憩的叶修前站得笔直笔直，浅褐色的眼睛里满是亮晶晶的光。

叶修被他这样看得有些受不了，红着耳根别过头，用意念传了他一句决。

黄少天照着念了一遍，嘭地一声，一只火红色的小狐狸便取代了原本黄少天的位置。

忽然化成狐狸的黄少天愣了许久，才对叶修龇牙咧嘴，发出呜呜的声音叫他变回去。

叶修无视了狐狸的细嫩的叫声和不满，抓住胡乱扑腾的小爪子，直接把毛团子揣着进了屋。

tbc.

哈！我出现了！【没想到吧.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