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烦

寂寞是真的，背影是假的，一百年后没有你也没有我。

伤心是真的，眼泪是假的，一百年后没有你也没有我。

                                   ——Márquez

如果不是因为他的角色接近杀青，喻文州无论如何都会赶回杭州，去和叶修一起参加黄少天的演唱会。

“真的不吃顿饭再走？”导演算是喻文州的老熟人，见他神色匆匆，忍不住问道。

“不了。”喻文州压了压深灰色毛毡帽的帽檐，只带了手机和钱包，其他物品则是让助理打包寄回去。他露出一个短暂的微笑道，“有急事，票已经买好了，下次我请吃饭赔罪。”

天际还未破晓，喻文州坐了最早的一班地铁直奔公寓。他站定在门前，深呼吸几次，活动了下冻僵的手，然后摸出钥匙不太灵活地插进锁，转动一圈后打开了门。

迎面而来的是潮湿的酒气。

喻文州心中一紧——他已经在朋友圈看到了剧组聚餐的照片，叶修是滴酒不沾，但空气中弥漫的确确实实是未散去的酒味。他用力搓了下发红的鼻尖，来不及脱下大衣便快步走到卧室。

“叶修？”浓重的黑色中喻文州轻声喊道。

然而回答他的是几不可闻的呼吸声。

喻文州的眼睛适应黑暗后，才借着外面微弱的天光看到床上的一块小小凸起——叶修裹着被子，半阖着眼，胳膊环抱双腿，看起来脆弱又无助。

平时高高瘦瘦的一个人，蜷缩起来却只有那么小小一团。

上次见到叶修这种模样还是三年前。

彼时喻文州还是一名小群演，勉强在娱乐圈内混口饭吃，而叶修则就已经是当红小生了。

他还记得那天拍完夜场，明明是一场简单的纯爱青春片段，叶修却明显不在状态，词串了好几次不说，动作也是格外僵硬，NG几场后导演只好摆摆手作罢，先调整好状态隔天再拍。

碰到叶修是偶然。他不过是在隔间里，刚刚打开一条缝便看到叶修撑在洗手台前，本来是打算说声前辈好的。可是通过镜子他远远的望见叶修落魄的神情——他眼眶通红，极力睁大眼睛不让里面的液体落下。

尚且二十出头的喻文州还没谈过恋爱，关于情爱也不过是有一个模糊的认识，但他的脑子里忽然间闪出一个念头——他很想去抱抱叶修。但喻文州转念一想，自己似乎没什么资格也没立场去做这件事，他自嘲般的笑了笑，默默地等待叶修恢复平静离开后才打开门。

后来他逐渐站稳脚跟，也与叶修结交，但再也没见过那样的他。叶修所表现出来的永远是强大而温柔的模样，他闪闪发光，以至于让他产生觉得那晚认错人的错觉。

而时至今日，似曾相识的场景出现，喻文州忽然明白——原来从始至终叶修只为黄少天这一个人脆弱过，也只在黄少天面前流露过脆弱的的一面。

喻文州不由得心中酸痛。他也不问酒气从何而来，黄少天是否来过，叶修的表现已经回答了他所有的疑问。

喻文州带着十二月的寒气从背后揽住叶修，用手轻轻遮住他的眼睛，然后打开暖黄色的壁灯。在等待叶修能够接受光线的时候，喻文州感觉他的纤长的睫毛颤了颤，像两把小刷子在他的手心扫过。

“文州……”

喻文州沉默不语，他只是略显强硬地剥下叶修上衣，像是无数次欢爱中那样，细密的吻沿着后颈一路撒到叶修的腰窝。

柔软、轻快，嘴唇与皮肤的接触只在瞬息之间，一个吻的余韵未开始下一个吻便落下了。像一片片沾水的花瓣铺满后背。

喻文州捏了捏叶修的瘦腰，上下安抚几下，勉强笑道:“瘦了，没以前手感好。”

叶修躲闪着喻文州突如其来的亲昵，转过身抵住如雨下的吻。

他捉住叶修乱动的手，与他十指相扣，修长素白的手指缠在一起。他们的手指关节都凸出的刚好，骨肉也匀亭，宛如精心雕刻的艺术品。

很少见喻文州这样温柔的举动——床事上的喻文州向来粗暴，与平日温文尔雅的模样截然相反，对叶修有强烈的控制欲，享受极致的快感。

“爱我吗?”

喻文州将叶修的手放到脸颊边轻柔地蹭蹭，黑暗中一双柔情似水的眼睛看着他。恍然间似乎是有一片星海印在他的眼中。

叶修常调侃喻文州不用说话，光是看着小姑娘就能让人家春心融化。但喻文州用这样的眼神对着他，着实让他很不习惯，甚至小臂上起了一层细小的鸡皮疙瘩。

“爱我吗?”喻文州又重复一遍。同样的语调，同样的温柔与真诚。

“我……”叶修侧过脸，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开口。

“还是黄少天呢？”

短短六字如同惊雷一般在叶修的耳边炸响，一瞬间倦意全部扫光。他的大脑内一片轰鸣声，有那么几秒钟只觉得浑身血液冻结，而他在喻文州的目光下动弹不得。

喻文州深深地吐出一口气，似乎要把肺压干榨瘪。他的喉咙发干，像是卡了一块生锈的铁块不上不下，以至于生出了几分血的甜腥味。喻文州声音嘶哑道：“是爱黄少天吧。”

叶修看到落地窗上映出自己呆滞的表情，映出喻文州显山露水的落寞。

“我真的……真的忘不了他。我不清楚自己是不是还存着那份心。”叶修颓丧地将脸埋进手中，自暴自弃道，“我知道文州你可能对我有点意思……但当初我们约定好谁也不对谁动心，我也不敢对你心动。”

“不是的。”喻文州闭上眼抱住叶修，慢慢地拍打他的脊背道，“叶修，我是真心爱着你。”

叶修猛的一颤，然后发出一声混杂着痛苦与委屈的呜咽声开始筋挛般的大幅度抖动。

“叶修，叶修。”喻文州捉住叶修颤抖的双手抵在额前，“听我说，没事的，叶修。你想去找他就去找他，不想去有我陪你。”

“先好好睡一觉，休息好后再来想，不要折磨自己了。”

喻文州拉上窗帘，昏暗的房间一瞬间陷入永恒的黑暗，恍然间时间在此地停止流动，在这夹缝中只有他们两人。喻文州坐在床边轻柔地抚摸着陷入熟睡叶修的头顶。

“我发誓，除非你抛弃我，否则我绝对不会背叛你。”

“叶修，答应我，和我在一起好吗？”

他低语道。

定于四月月中旬的「凛冬」电影的点映，三名主演便有两名没到场。一是去年足足火了半年的超级新生代歌手黄少天，通告热搜满天飞，一场演唱会赚足人气，却在最热的阶段消失。一是影帝叶修正式宣布息影退出娱乐圈，如今也只有几位密友才知道他的行踪。

——黎凌之最后决意退出江湖，不再插手任何凡尘俗世之事。他将亲手将将千机毁去，留下两封书信分别交予黎寒和陆渂，然后自己背上行李云游去了。

黎凌之登上雪山时，总觉有人跟踪，便做了个陷阱，谁知最后捕了只狐狸。

他好气又好笑地揪住狐狸的后颈皮提起来，道:“你别跟着我了。”

“不行！”狐狸瞬间变回人形。黎寒抓住黎凌之的手死死不放，“你别赶我走，你不要不理我！”

黎寒的眉毛上都沾满了白雪。他眼眶微红，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你这样我怎么忍心啊。”黎凌之低叹道。

大雪纷飞中，他解开斗篷披在黎寒身上，弹了一下他的脑门说道:“别给我添麻烦了知道吗？”

戏里黎寒追到了黎凌之，而戏外黄少天却已消失不见。

“还有那个谁隔几个星期就往公司寄一箱猫粮，生怕我们亏待了牛奶一样，明明不是他养的。”前来送机的苏沐橙嘟囔道。

“我有空会回来看你和牛奶的，好好照顾它，还有你自己。”叶修揉揉苏沐橙的脑袋道，“回去吧。”

苏沐橙还想再说什么，喻文州接道:“我有话想单独跟你说一下。”

叶修一愣，继而轻轻点点头。苏沐橙见状也知趣的走开。

两人相顾无言。自那晚后他们俩便没有再见过面。偌大的候机室里吵吵嚷嚷，只有他们在的这个小角落里格外静谧。喻文州和叶修视线交缠，试图从对方的眼里读出点解释。

最后是喻文州缴械投降。他紧紧抱住叶修，脑袋埋在他的肩窝里深深地吸了一口。

“怎么……”叶修来不及惊愕便被喻文州捂住嘴。

他往叶修的手里塞入一个冰凉的的环状物。

喻文州低声在叶修耳边说道:“我也会有占有欲，也想让你永远留在我身边。黄少天回国的那次酒会上我就知道他的存在了，可是我不想逼你，让你觉得难做。可他一次次靠近你，我会感到难过和吃醋。我不能再这么等下去了，不然有一天我怕我会真的失去你。”

“如果将来有一天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就戴上这枚戒指，然后拍照发给我，我就会立刻赶到你身边，好吗？”

我会跨过高山与平原，河流与大海，跨过天涯海角与时间瀚海，奔你而去。

叶修不断地摩挲着口袋里已经变得温热的那枚戒指。拿起又放下，怎么都觉得这小小的戒指烫手得不可思议。叶修叹了一口气，手指在水雾朦胧的窗户上画了些乱七八糟的符号，一扇玻璃窗被他糟蹋了半边。他盯着鬼画符看了半天自觉无趣，便手一抹全部擦掉，露出灰蒙蒙的窗外。

细碎的雪花从铅灰色天空飘飘扬扬落下，是今年初冬的第一场雪。

飞机即将起飞时，叶修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屏幕上显示一条新短信。发信人的姓名让叶修呼吸一滞。

「黄少天:

                  我可以见你一面吗？」

end.